“务必要将治水之事,做到尽善尽美。”
朝臣拜服在地。
说完治水之事,朱祁钰语气一缓:“明天是二十八,要放榜了吧?”
景泰九年的恩科,已经在二月初九开考,二月十五考完。
题目是阁部共同拟定的,朱祁钰单独出了一道题,就是问治水之策。
还真发现个人才,叫白昂。
此人若按照历史轨迹,应该在景泰八年进士登科。
但因为景泰八年进士没有如期进行。
白昂来到京师后又回到家乡,而通知考试后,又来不及入京,所以就耽误了。
今年提前得知有恩科,则年前就来了京师,租赁了小院子,日日苦读。
他的治水策论写的极为精彩。
白圭看完后,十分惊叹其才华,将誊写好的卷子送入内阁,内阁诸臣看完也觉得是个实干型人才。
又将试卷送入宫中。
朱祁钰看完,差点想略过殿试,直接点为状元。
今年的进士科,能人可是非常多的。
很多套试卷,朱祁钰看完叹为观止,和景泰八年的进士科比起来,今年才是群英荟萃。
可以把进士看为选秀,景泰二年就是选秀大年,出了一大批超级牛人。
景泰五年的进士科能人也多。
景泰八年就差劲了,属于选秀小年。
景泰九年赐了恩科,今年又是大年。
奈何刘健被赶去地方历练去了,又抓捕了大批文人,否则景泰九年的恩科,会成为近十年的超级大年,会涌现大量决定未来三十年大明走向的超级人才。
“回陛下,礼部已经准备好了,天亮就放榜。”白圭回禀。
礼部各司都分出去了,但为国选材的权力,仍放在礼部,这是礼部的本部,朱祁钰设科举司,和教育司平行。
“朕已经迫不及待等待殿试了。”
朱祁钰笑道。
“陛下。”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不经磨练,哪怕是天才也只会沦为庸才罢了。”
胡濙认真道:“就如那赵括,本是天下名将之资,奈何提早上战场,没有经过军中磨练,就贸然统率几十万大军,才导致长平之败,赵国就此断送了根基。”
“国朝也是同理。”
“陛下超格擢取人才,虽能迅速补充中枢血液。”
“但揠苗助长,导致其人在地方历练不够,难堪大用。”
“陛下,国朝养士之路,已经非常完善了。”
“只要陛下稍有耐心,人才自然如雨后春笋,年年都有,皆是治国良才,不负陛下所望。”
胡濙的意思是。
一,不能揠苗助长,不能看历史线认为某人有才,就大用,这样的人往往难堪大用。
因为人才是磨砺出来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不经历磨砺的人,都是纸糊的人才,不经历内卷的人才,是成不了超级人才的。
二,不能因为是选秀小年,就不重视人才,只要磨练适当,这些人也会成为辅国良才。
三,人才磨砺是漫长的。
一个人往往少年中举,青年登科,在地方磨砺十几年,人过中年才懂其中奥妙。
又要经数年宦海沉浮,起起落落,磨练心智。
等心态平稳后,在老年才被擢取入中枢,在中枢磨练几年,垂暮之年才会被重用,擢入阁部,治政天下。
这时的他们才真的懂得人生奥妙,治政水平才会高绝。
这样的人,才是治国良才。
朱祁钰站起身来,对着胡濙深深一礼:“老太傅治国良言,朕谨记。”
古之多少天才,如赵括、马谡那样的顶级天才。
不也是因为揠苗助长,而成为反面教材嘛。
大明人才遍地都是,但要给人才成长的时间,年过六旬再征召入中枢,这样的人,治国才稳,才懂进退。
“是以,陛下不能因喜好而擢取人才。”
胡濙认真道:“陛下当按才华论,仅按科举这一张卷面论。”
“然后根据卷面展示出来的才华,人尽其用,物尽其才。”
“将其放到合适的发展轨道上,进行培养。”
“三十年后,方是开花结果的时候。”
“届时中枢又是一批可支撑天下的人才。”
“只要不改科举之制,大明就永远不会缺人才。”
“天下就能永远正常运转下去。”
胡濙劝谏皇帝。
朱祁钰又行一礼:“谢老太傅教导,朕知道了。”
就如他去年硬提王越,导致媲美诸葛亮的超级牛人王越,成了残疾,也成为朱祁钰人生憾事。
他去年硬提拔的朱英,其人虽有才华,但做事独行霸道,连林聪都不放在眼里,无非仗着皇帝的恩宠。
都察院日日上奏章,批驳朱英在山东肆意妄为。
就如韩雍和年富,都是绝顶大才,但在两湖之地,依旧施展不开拳脚。
也如中枢的耿九畴、白圭,都是皇帝硬提起来的,治政终究差了几分火候,难堪大用。
朱祁钰杀了很多人,导致中枢供血系统出了问题。
他又必须提拔自己人来填充这些职位,掌控皇权。
这也导致了,中枢之臣治政水平下滑,幸好有胡濙、于谦、孙原贞等老臣子扶持,勉强支撑罢了。
“老臣僭越了!”胡濙磕头。
朱祁钰亲自将他扶起来,认真认错:“老太傅,朕以前急切了,请诸卿莫怪,朕以后会多听诸卿意见的。”
胡濙轻轻点头。
这次生病,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了尽头。
他扶持皇帝不了太久了。
在临终前,他必须为大明做最后的事:一,帮皇帝整饬好吏治,吏治绝不能乱;
二,保皇帝无虞,保皇子诞生、成长;
三,物色下一任天官,执掌中枢。
他心里的人选是李贤。
奈何皇帝对李贤芥蒂极深,他必须想办法纾解皇帝心结,让皇帝重用李贤。
再诏回督抚地方的老臣子,如王文、林聪等人。
让这些老臣重掌中枢,方能平稳度过他病逝的过渡期。
中枢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乱。
还有就是皇帝,他担心他去了,皇帝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到时候真的成为了隋炀帝。
皇帝至情至性,又凉薄无情,做事急切,不计后果。
中枢有他和于谦,二人合力,尚能控制住皇帝。
可一旦他没了,于谦必然自危,不敢抑制皇帝,毕竟他功高盖主,已经封无可封了,皇帝杀他用他,就在一念之间。
到时候无人可制皇帝,大明倾覆与否就在顷刻之间。
他必须在死前,安排好一个牢笼,死死地控制住皇帝,让大明在历史的轨迹上,正常行走。
不能跑,不能跳,大明是天朝上国,不能崩盘啊。
所以,才有胡濙今天这一谏。
他不问自己前程,也不顾儿孙前程,必须要劝谏皇帝。
皇帝不懂治政,他来教。
就如当年,他初入官场,是太宗皇帝给他恩准,允他区区一个进士,遍及天下去寻找建文帝,待他归来后,太宗皇帝给他一世富贵。
他欠太宗皇帝的,便用命来还,用命来扶着大明前行。
胡濙看着尚且乖巧的朱祁钰,心里松了口气:这皇帝好处多,坏处也大,棱角分明,毁誉参半。
这样的人不适合做皇帝的。
他要帮着皇帝改掉他的毛病,让他正视自己,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他才能放心的闭上眼睛。
“老太傅,看着朕干什么?”朱祁钰扶着他,把他扶到锦墩上。
“陛下能听进去老臣肺腑之言,老臣心中欢喜。”胡濙眼角蕴含热泪。
他已经不能再扶着大明走多久了。
他是医者,他最清楚自己的身体。
朱祁钰抓着他的手:“当年邢国公和您扶着朕登基,这些年护佑着朕,这份情朕永远记着。”
“朕也年过中年了,等今年过了生辰,就三十岁(周岁)了。”
“您说的好话赖话,朕能分辨得清楚。”
“您是为朕好的,朕都听着。”
朱祁钰拍拍他的手:“您身体不好,平时少操劳一些,让吏部左右侍郎多多帮衬着,您掌握着吏部大权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