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静了亿万年的湖水水壁一般冲向天穹,随后便化作满天的暴雨,把山巅兼这穹顶都淋了个透彻。
白恕俯瞰着这片混沌灵息下的天池水,他这不听话的弟弟就躺在池底,这一击确实给他造成了伤害,但并没有伤筋动骨。
宣儿,认识到你的错误了吗?
这条歧路你已经走得太远,要是再远一些哥哥就只能杀死你了……
灵雨逐渐平息,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玄武遗蜕亮起了更加浓郁的青光,白恕突然心中一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有一股剧烈的轰鸣在脚下响起!
云川天池的水再一次轰然炸开,这一回天池中的池水几乎要尽数涌上天来,第二场暴雨迫不及待地从天而降,与此同时是漫天翻滚的气机风暴。
白恕感知到了魔息,最开始是隐约的几缕,紧随其后是试探的细流,再之后便是肆无忌惮的洪灾!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三十年前的银川大劫,如今在白阀天池上重现了。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一次不会再波及无辜——白阀经营了数万年的云岳川,竟然成了封锁魔息的天然阵法……
天池之下竟然有天地关——白恕是白阀的家主,可他对此却一无所知。
当暴雨落下,水波静止,无数奥妙的纹路在玄冰上铺展开,这正是两界通行的证明,随着魔息的弥漫,一群下黄泉与筑紫府的魔修踏过界门,在人界的天地间,露出他们肮脏的气息。
白恕终于看到了他的宣儿……以及站在弟弟身后的、搂着他肩膀的魔主。
苍歧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来。
*
天地关粉碎,留下了联通两界的界门。
“真是狼狈啊……”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苍歧扶着缪宣的肩膀,低声笑道,“这天地关可算是打开了,宣郎,你叫我等得好苦。”
缪宣平息了一下胸膛中奔涌的气血:“只有在突破神游太虚后我才能打开天地关……请放开我吧,谢谢。”
苍歧干脆地松手:“不要这么见外么,作为你未来的灵州开辟合作者,我们还有好长的交道要打,当然要处好关系……嘿,你哥哥看起来快要气死了。”
缪宣瞅了瞅天穹中的白恕,此时的白恕正安静地俯瞰着天池湖面,他垂眸望来,那八十一枚骨筹簇拥在身边,所有的阵法全部指着这乍然碎裂的天地关。
缪宣和白恕对上了眼神,无声地叹了口气——现在的白恕,才真正下定了杀死他的决心。
缪宣低声道:“除了白恕之外的灵修就交给你们了。”
苍歧挑眉:“不需要我帮你对付白恕么?”
缪宣谢绝:“不需要……你们守住我划定的区域就够了,不要让他们来干扰我,还有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切记抱元守一,勿嗔勿怒。”
苍歧一愣,随机立刻反应过来:“你要使用白凤的力量了吗?”
这人竟然还真情实意地认为他只是继承了白凤传承。
缪宣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苍歧正想再说些什么,一道白雷便直接从天空劈下,他伸手弹开:“嚯,火气还挺大。”
“宣白。”白恕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两人耳边,这还是他第一次直呼缪宣的名字,而且用得还是他一直不承认的姓名。
他在不甘心地确认:“这就是你追寻的……道?”
缪宣深吸一口气,朗声回答:“正是。”
白恕阖了阖眼。
“勾结魔族,滥用白凤遗蜕,背叛家族人道,忘恩负义,数典忘宗。”他一字一句地宣判,“这确实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你……看来我只能送你去轮回了。”
潜藏在天池下的天地关被打通,魔修借着混乱的气机跨越界门,这已经不是道主和缪宣两人的事情了,原本只是旁观的人修们已经做好了备战的准备,只等道主的命令。
至于随着苍歧跨越界门的魔修——他们只会更加兴奋。不论修为身份,这群从未见过人界光明的魔修正稀奇地望着天池上的夜幕,他们渴望着死斗,对围在冰川云海上的人修们投去恶意的神情。
而唯一能束缚着这群来自穷山恶水魔头们的苍歧,也对着道主拔出了他的长剑斩天神。
谁能想到呢?这本该是一次分割玄武遗蜕的集会,却被一个已死之人变成了一场新的劫难,曾经在妖狐大劫的救星却主导了此次魔族大劫,这是多么的讽刺!
缪宣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到这一地步,但恕他见识短浅,只能想到这样的笨办法。
白恕握紧了骨筹:“宣儿,还有什么遗言吗?”
“遗言……”缪宣怔愣片刻,随后失笑,“我会好好留下的。”
白恕不明所以,但缪宣也不会和他再多说什么了,他从玄冰与界门上跃起,在这数千人魔两界大能修者的注视中,踏着不存在的阶梯,一步步登天。
随着缪宣的前进,数枚白凤羽被他从芥子中取出,它们环绕在他的身侧,莹莹生光,像是冰一般融化,释放出滂沱又轻盈的力量。
这是真正隶属于白凤的力量,那来自上古的遗音。
白恕看着这几枚凤羽,不禁一愣——怎么会是这完全没有被使用的模样?!
不多不少整整九枚,正是五大门阀百年来丢失的所有凤羽,它们全都饱满完好。
这股属于白凤的力量汩汩地流动起来,它们迫不及待地涌入缪宣的身躯,紧接着,皎洁的辉光染上了他的眼眸和长发,那是与紫府印记如出一辙的银色光芒,在顷刻间蔓延,有如白昙绽放。
当那基于神游太虚的修为再次澎湃着涌动,当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机温和却不容拒绝地逼近,当那献祭于天地的慈悲神魂再次重临……
不会有错了,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是啊,谁能那么准确地找到玄武转世、还有资格当任她的师长?谁能随意出入五大门阀的秘境而畅通无阻?
只有凤凰,也只能是神兽白凤!
白恕看着眼前这仗剑走来的的清隽男子,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他盯着这个人银色的眸发与印记,脑中一片空白。
白凤转世?
宣儿竟然是……白凤转世?
白恕回忆起了久远又模糊的记忆,他本以为自己不会放在心上,但却记得清清楚楚,一切都恍若昨日。
在宣儿的少年时期,白阀也曾丢失过一枚凤羽,第二日宣儿便开了灵台……
问苍生本就该认宣儿为主的,若不住母亲的阻挠和云姬的祈求,问苍生也不会被锁入云岳川,最后落入殷钊的手中……
宣儿的紫府印记从来没有整齐地展现过……
也从来就没有什么重修,与天狐决战后的宣儿……涅槃了。
那对人修世族的隐约拒绝,那对妖族魔修的过分共情,那温柔坚韧又无欲无求的本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白恕几乎要捏不住手中的骨筹,他头一次这样迫切地想要一个早已明了的答案,他斥问:“你是……从什么时候知晓自己是白凤转世的。”
缪宣看着他:“生而知之。”
白恕沉默许久,方才失笑:“我只以为你瞒了我两百年,原来要更久么?”
缪宣叹了口气:“我很抱歉。”
“不,不需要愧疚,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白恕抬起了骨筹,直指缪宣的面门,“宣儿,假如你的转世一开始便被知晓,那么你将永远无法离开世家的桎梏——就像我现在要做的。”
“就算是凤凰,也不能阻挡人族兴盛的道路。”
缪宣吐出一口浊气,抬起了剑:“那么哥哥,来做个了结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漫天的骨筹便一同亮起,仿佛星河倒转,这些星子勾连间,近乎无穷无尽的阵法一同亮起,层层叠叠,相互交错,乍一看竟像是一枚整天蔽日的夜昙花!
缪宣提剑斩击,熟悉的力量涌动,一尾白凤的虚影在他身后浮现。
两人的灵息猛烈地碰撞在一起,连着天空都为之震动,虽然缪宣已经击碎了眼前的迷瘴,但层叠的阵法就像是无穷无尽的海潮,一次次包裹上来,而在这些暗藏杀机的阵法之后,还隐藏着白恕的剑锋。
缪宣能劈碎阵法,但也受到拘束;白恕能困住缪宣,却不得寸进。
这是一次对两人来说势均力敌的交锋。
假如缪宣练得还是曾经的破天剑,那么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破局。
缪宣深吸一口气,剑势徒然转变,圆融如意便间化入了漫天的阵法中,而与此同时他也付出了代价,来自阵法的伤害击碎了他的灵光,把白凤的虚影撕扯得千疮百孔。
在又劈碎了一层阵法后,骨筹长剑便悄无声息地勾了上来,缪宣险险架住,好悬没被劈成两半。
白恕看着缪宣近在咫尺的双眼:“宣儿,就算你重入轮回,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缪宣击退他的骨筹:“多谢,但大可不必。”
紧接着便又是那一层层的阵法了——这简直就是一次次地重复,缪宣知道白恕在这些小阵与袭击的掩护下布局,白恕也知道缪宣化去的剑势所谋不小,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猜忌或者揣摩的必要了,他们只剩下最直白、最直接的死斗。
只等白恕的布局率先完成,或是缪宣的剑势凝聚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