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池下的天幕已经隐隐透亮,这个漫长的夜晚终将过去。
就在天池玄冰即将被照亮的那一瞬间,漫天的昙花散尽,只剩下至简至繁的云霞,自下而上裹向缪宣!
与此同时,那散落在漫天星光中的光影一同奔涌,顺着云霞的流动奔腾着滚向白恕!
这是一阵无声的光影交错,一击决胜,一决生死。
当天穹中的星辰依次陨落,当天光云影温柔散去,当朝阳的辉光点亮天幕……
在朝阳的光辉中,缪宣看着白恕的胸口被洞穿,自云端落下,他还在看着他,他说的是——
缪宣接住了他:“哥哥?”
白恕:“你的道,我看到了。”
*
第三次了。
这是人族道主和无名剑的第三次刀剑相向,这一次的白宣终于解开了凤凰的力量,而白恕也不再留手,倾力而为。
苍歧看着天空的辉耀,一方是神兽转世而带来的上古遗音,干净利落的纯粹剑势卷挟起游龙般的灵气吐息;另一方则是人族气机所凝聚的阵盘,重重叠叠的繁复阵法封锁住的天穹上的万千星辰。
只见在那没有光芒的漆黑天幕中,一尾夭矫白凤径直撞入了那盛放昙花的花蕊中,于是凤羽随着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各自融化在浑浊的气机风暴中,掀起惊天骇浪。
这简直像是宿命一般的对决,白凤的转世与人族的道主,分别代表着众生与人道,这本该无可分割的整体却在此时彼此对立,偏偏他们还是兄弟——
苍歧:等一等……?
苍歧:好耶,不是兄弟!
苍歧低低地笑出声来,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法参与那天穹中的死斗,甚至连多看一眼都做不到,因为光是抑制着浑身涌流的血梧桐,就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属于玄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师尊……请看看我……】
【请不要,离开我……】
……
在这气机混乱的天池中,苍歧隐约间听到了凤鸣,他不知道这清越的声音是来自此刻的天穹,还是那魔族记忆中的痴妄,他只知道浑身的血液都翻涌着沸腾起来,就连斩天神都难以压制!
苍歧低头低头咳血,这嗔念越是憎恨与留恋,他便越是不愿服输。
就凭你还想占据我的身躯吗?!我可就要摸到凤凰的小手了——看到没有,货真价实的白凤凰,我能搂搂抱抱,而你只能看着!
苍歧把自己的失态藏在阵法和魔息中,没有他的指令,魔修便不敢妄动,人修自然也不敢进犯,他们大约都在等待着一个结局。
天穹中似乎又划过隐约的凤鸣,苍歧听着,竟然不自觉地流出了泪水来。
这不是他的情绪,这是玄魔的,是那个连魂灵都破碎湮灭,只留下一抹嗔痴的东西。
苍歧单手抓住斩天神的剑锋,那凌厉的气息涌入他的血脉,血梧桐因此而稍微安分了一些,让他又能抬起头,去仰望他的凤凰——
天色破晓,日轮的光辉姗姗来迟,苍歧在青白的天幕中,看到了凋零的昙花。
哈……哈哈,没想到啊,白恕还是死在了这朝阳升起之前。
宣白做到了,他说到做到,那么接下来,这就是他履行诺言的时候——
苍歧把鲜血抹上斩天神,他倒转着握住剑刃后收剑,随着他的动作,一个禁制直接印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天穹中的凤凰已经落下,他跪坐在玄武的遗蜕旁,把怀里的尸首放在冰面上,而真正的朝日光辉直到这时才升起,透过厚重的云层,照亮了这片浑浊的天地。
苍歧几步便挪到他的身边,看着他为兄长收敛尸骸。
“宣白,禁制完成,随我走。”
缪宣一愣,这才抬起头看着苍歧,一副大梦方醒的模样:“……你的侵蚀太严重了,我先帮你压制。”
苍歧坚持:“这东西无所谓,和我走!”
“够了,你快要坚持不住了吧……血梧桐的侵蚀对你来说太致命了。”缪宣皱了皱眉,指了指苍歧的眉眼,“你已经受到影响了。”
苍歧抬手按住左眼,不在乎地笑道:“难道我会惧怕那个死了几万年的东西?放心吧,我能克制住它们,和我走——”
他的左眼已经变成了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睑下甚至逐渐凝结出深紫的晶石,这些东西都是玄魔才有的特征。
缪宣缓缓站起身,伸手覆在苍歧的左手上,轻声道:“不要动。”
斩天神嗡鸣起来,魔息翻滚间,苍歧动弹不得——这是凤凰对凤骨剑主以及血梧桐的命令。
“会有些疼,忍一忍,很快的。”缪宣轻轻叹了口气,从指间弹出一枚银色的血珠,直接融入了苍歧的额心。
苍歧看着这一幕惊怒无比,剧烈的痛楚像是要击碎他的头颅,但他顾不上这些,他嘶哑道:“你给了我什么——?!”
缪宣笑了笑:“是价钱……用来交换斩天神和你的禁制。”
疼痛愈发猛烈,但此时的苍歧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死死地盯着宣白,眼睁睁地看着他抽走的斩天神,看着他重新升空,看着他朝着人族修士的方向伸手,听着他呼唤——“回来吧!”
于是一尾纯白的光晕自云层和气机的风暴中奔出,乳燕投林般跳入缪宣的手中,光华璀璨,映照天地,正是人界道标问苍生。
缪宣珍重的抚着剑脊,随后对着人修的方向朗声笑道:“我拿走了问苍生,赔你无名剑!”
说罢,他便从紫府中抽出一柄平平无奇的长剑,抬手一掷,剑光流泻,恰好落入殷钊的怀中。
时隔万年,那胜过凤羽亿万倍的力量也终于回归,斩天神与问苍生再次聚首,在它们真正主人的怀里,仿佛回到了上古的日月下。
这两振凤骨长剑是如此的欢欣,它们拱卫着缪宣,用无声的语言诉说着万千年来的故旧。
缪宣能感知到自己的身躯正在逐渐变强,此时的他终于够到了曾经白凤应有力量的十分之一,但这还不够,他还需要本体精神力的支援。
……就像是在黑夜世界一样,精神力的补充将助他完成立道。
当力量彻底回归时,缪宣也重新回到了天穹中,那崭新的、炽烈日轮就在他身后,他背对着太阳,提起只剩空壳的斩天神与问苍生——凤凰的翅骨确实是这世间最好的材料,唯一能相提并论的唯有玄武的龟壳。
一剑封天,一剑指地,于是这天地间便成了他一人的简札,任由他书写。
缪宣知道传道艰难,阻碍重重,那要是他把功法刻在天地间呢?
两界寰宇,万籁苍生,有谁不是生活在这片天幕之下的吗!
于是在这两界联通的天空中,缪宣一笔一划地刻上了他推衍百年得来的功法。
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简简单单、没有规律的图案,但只要是开启了灵智的生灵,在看到这片图案时便能立即明白他想要传达的讯息。
只要抬起头便能学道,那么所有的障碍都将不复存在,而这份功法将在两界的天穹中留存千年。
在第一百年里,不论是在大地上的哪个角落都能看到;第二百年起,篆刻辐射的范围将开始缩减,直到第五百年时变为原来的一半;而在第五百年至千年的漫长时光中,这份印痕将减小至仅仅悬挂在天池的上方。
这等神迹当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随着缪宣每篆刻出一条线,他身躯内的力量便倾泻而出,化作银白的流光填入天地间。
果然十分吃力啊……
缪宣看向天池上方,此时不论是魔修还是人修,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这比他想象的要好许多,他本以为会遭到人修阻碍的。
要是白恕没有死的话……他应该会想尽办法摧毁掉这份功法吧?他本人也许做不到,但人族的气机却可以。
缪宣叹了口气,摒弃杂念,专注地投入这份天地大书中。
日升月落,潮涌潮熄,天池之上的浑浊气息也寻到了属于它们的流动规律,虽然仍旧驳杂不堪,但终归是不再狂躁混乱了。
当天幕中落下缠绵的雨水时,天池之上终于迸射出无尽的浅青色光芒来,玄武的遗蜕消散在万年玄冰中,只剩下一位长发及踝的青衣女子,安静地站在冰面上,而当她抬起头时,额间是苍翠的紫府印记。
玄武出世。
吴鲧抬起头,她看到了无垠的苍青天幕,厚重的云岳川流早已消散无踪,清透的雨水打湿了天幕,那绵密的雨水之上是一望无际的天穹,而穹顶当中有柔和的银色光晕,构做玄妙的功法图案。
“醒来了?感觉如何?”
温柔声音在耳边响起,吴鲧转头望去,看到了她的师父,他仍然穿着那身青衣,只是长发与眼眸都变作了银色,仿佛流动的融银般瑰丽。
吴鲧轻声道:“师父,我已经接受了所有的传承。”
缪宣眉眼一弯,放松地笑起来:“那就好……”
吴鲧认真地承诺:“我将在此,以您的梧桐木为基,建立学宫,世代传道,庇护苍生。”
缪宣点点头:“辛苦了。”
吴鲧笑了笑:“您也是。”
季春初七,玄武沐雨,这规律千万年来从未变过,但它注定要在今日戛然而止了。
吴鲧抬头望着辽阔的天幕,当她身边的残影消散时,雨霁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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