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骄骄笑而不语,耸耸肩,向林绛摆手告别。
看着女孩的背影,林绛恍然想起四年前的一个午后——
她辞职那天,张俊涛曾叫住她,想“叮嘱”她一些“小事”。而张骄骄恰好来找张俊涛,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女孩穿的是嫩鹅黄色的裙子。
正是因为那个女孩的出现,令林绛免于遭受更多的羞辱。
林绛一直都记着,今后也不会忘。
那年生日,沈宴送给林绛一块绿色的表,他说那意味着时间。
时间极美,就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我们每个人都在掐着点过日子,在不同的时间上标上刻度,然后一点一点地转到下一个节点,再一个节点,不停画着圆。
而每到一个节点,就注定要迎来送往。
张骄骄走了,沈宴在次年春天飞往日本,临走前林绛单独去送他。
沈宴问道:“林绛,什么是爱啊?”
林绛想了想:“当有人问这个问题时,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爱吧。”
沈宴思忖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个无比眷恋温柔的笑:“那我这次去找她,是对的。”
那一刻,林绛觉得从前那个满是能量的沈宴回来了,于是她说道:“祝你幸福。”
而成明昊,则在沈宴之前就飞往大洋彼岸。
林绛问:“非走不可?”
成明昊说:“要么衣锦还乡,要么啊,客死他乡。”
成明昊在写给江为风的新年寄语里说:【我想拍关于美国西部的电影,我觉得我能成功。你呢?】
江为风因为想这个问题,不知道抽了多少包的烟,就像几年前刚毕业那会儿,他纠结是依附大平台,还是自己创业。
当年他选了后者。
如今,还是一样。
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他终于打点好,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挑战。
年初的时候,“听见”曾经带过林绛的小编又私聊她,问她能不能重新回来。
林绛和江为风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做自媒体。
但是先不急,因为啊,她最近正学做羹汤。
徐名娟给餐厅林厨涨了工资,要他一周抽出两个小时教教林绛,林绛潜心学了一个月,才敢把炖好的罗宋汤端上桌。
结果,江为风满心欢喜地一尝,当场吐了出来,一点面子都没给她。
林绛不信,舀了一口喝,脸色也垮了,最后很艰难才咽下去。
“我不记得我有放那么多盐啊。”林绛皱眉。
江为风眸色一沉:“你不记得的事儿多着呢。”
林绛问:“有吗?”
江为风却不再接话了,岔开话题道:“我饿着呢,你说怎么办?”
“我这就叫外卖。”林绛忙去料理台拿手机。
谁知刚走没两步,她就被人从后面抱起来,压在了桌子上:“我现在就要吃。”
“我现在就去给你订。”林绛推他。
他却低头咬了口她的耳垂:“麻烦,这不就有现成的?”
林绛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窘得满脸通红。
温存过后,林绛问他:“你工作室,为什么叫那个名字?”
江为风绕着她的头发笑,明知故问:“哪个名字?”
“就……38.6℃啊。”林绛说得很轻,不想让听到的人知道她在意。
可江为风闻言就笑了:“明知故问。”
林绛心扑通扑通的:“你听过电台了?”
“一期不落,”江为风喃喃,“不过这名字不是因为电台。”
林绛脑子转不过来:“什么意思?”
“你知道,”江为风哼笑,从床上起身去扳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吻,“我也什么都知道。”
林绛的心都化了:“你……”
江为风自认从未比这更真心。
他自认自己从不轻易承诺,但一旦认定就是一生。
他愿意做她的掩护,也愿意做她的草原和她身后的桃花源。
【66】
江为风求婚是在2019年的春天。
那天是38.6℃创办一周年的日子。
本来江为风是打算在聚会上说的,谁知道中途顾翔掏出戒指先跪下了,磕磕巴巴对王佳倩好一通表白。
实在不好喧宾夺主。
回家的路上,江为风满心琢磨着怎么把戒指送出去。
而林绛一直在笑,拉着他聊东聊西,说王佳倩和顾翔的良缘来之不易。
杂七杂八说了一堆话,她才问出自己想问的:“刚刚我看顾翔对倩倩表白,忽然想起以前程云川对你表白了。”
江为风满心都是戒指还送不送和怎么送,于是敷衍扯了个笑:“记不清了。”
林绛撇嘴表示不信:“你不知道,其实我喜欢你这件事,程云川早就知道了。”
江为风闻言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转动方向盘,左转弯进入另一个街区。
林绛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我还以为这世界上,除了我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可那天你说,你早就知道,那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说?”
江为风闻言,一不小心就晃了个神。
“先带你去个地方。”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三中西校的操场旁。
林绛看着熟悉的操场,愣了愣才问:“都是围栏,怎么进去?”
江为风停好车子,伸手去牵她。
林绛老老实实跟着他走,往前走了六七米,拨开灌木丛,居然有个小门。
“运动员专用门,平时我们都从这儿走,我还配过这门的钥匙。”
林绛乐了,像爱丽丝第一次到达异世界那样,露出好奇、惊喜的神色。
那是三月中旬,料峭春风吹酒醒。
江为风手牵着她从小门进入操场,昏暗灯光下,依稀看到红色跑道上有三两个人在慢走,估计是趁着晚自习跑出来透气的学生。
然后,江为风和林绛二人悄悄地跟在他们后边,不紧不慢地走着。
江为风问道:“冷吗?”
林绛紧了紧自己灯芯绒的小外套:“不冷。”
然后,江为风笑了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她穿。
林绛看了眼他单薄的衬衣,制止了他的动作,揽紧了他的手臂:“暖着呢。”
江为风握了握她的手,比自己的热,于是没坚持。
他掏出手机,递给林绛一只耳机,同一根线牵引着他们,让他们听完一首又一首相同的歌。
随后两个人都没再讲话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也不知道绕了几圈,怎么绕的,最后两个人并肩在涂鸦墙前停下。
林绛看到墙面忍不住笑,又跑到距离更近的地方,指着正中央偏下方画的樱桃小丸子给江为风看:“你看这个,居然还在呢。”
江为风见林绛笑,就也想笑:“这……画得果然很像中学生水平。”
林绛闻言便撇撇嘴,嗔道:“我看着画得挺好的呀,你不知道这是当年李凯画的李娜,体育生画成这样还不错吧,多可爱。”
江为风握着戒指盒的右手紧了紧,旋即伸出左手,上前拉住她,带她往墙右边走,不断在墙面上寻着什么。
晚上光线暗,找了一会儿似乎是没找到,他皱着眉开了手机手电筒,又仔仔细细找了一遍,然后视线定格在一点,笑了:“你看这个,居然也还在呢。”
林绛抽出被他紧握的手,绕到另一边凑近了看,江为风手机的光刺眼,以至于她眨了眨眼才确定上面的文字——【林绛,高考顺利。】
然后,她呼吸一滞,眼眶马上红了。
她眼里噙着盈盈水光,冲他莞尔一笑:“你写的?”
“你说呢?”江为风得意地挑挑眉,“字有点丑,没发挥出我的水平。”
谁让那天太急了。
最后那节体育课,班里不少女生都围在这儿写高考祝愿,石头那帮人就在一旁嘻嘻哈哈调侃,最后被学委带头追着打。
他就是在那时候不知道怎么生出了念头,捡起地上砖红色的石子,把这句话,一笔一画刻在墙上。
林绛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走近两步,低头拉住他的手,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江为风望着她,眼底情绪翻滚:“那时候我太浑了。”
“嗯?”
“我怕我给不了你一个好结局。”
忽而此刻,万千尘嚣瞬间归静。
月光盈盈落下来,照得人面庞柔和,又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很多事,只有月亮知道。
林绛淡淡地说:“其实我去找过你。”
大二上学期放寒假早,林绛回家之前先拎着箱子奔赴江为风大学所在的城市,就像一个浑身装满风月的人,带着一身霜,奔赴山海。
然而奔波多时,最后也不过是在他的校园里走了走。
再无其他,却已经心满意足。
江为风眼底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他淡淡笑着,爱怜地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拂了拂:“我也找过你。”
而且不止一次。
Z传食堂二楼的黄焖鸡米饭比一楼好吃、女生宿舍楼下种了一排丁香花、教学楼离操场有点远……这些,他都知道。
但,没一次碰见过他想见的人。
可那又怎样。江为风低头看着面前的女人,岁月都变老了那么一点儿,可她还没有变。
人间枝头,各自乘流,好在相爱的人殊途同归。
江为风又握了握口袋里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刚想拿出来——
“你们是哪个班的?”
忽然有手电筒的光照射过来,思绪被突然打断。
江为风和林绛同时转过头,拿手挡住刺眼的光,往光源处看,等人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熟人。
岁月催人,校工老了一些,头发花白,眼睛似乎也有点花,眯着眼睛朝他们这边来。
离得近了,校工才又问:“你们在这儿闲逛什么?”
口齿也不算清晰。
林绛忙说:“我们这就走。”
校工好像是没听到林绛讲话,弯着腰走近了几步,又打量了江为风两眼:“你是什么人啊?没事到学校来干吗?再不走我叫保安了。”然后又转身对着林绛,“姑娘,你是哪个班的?”
林绛闻言,差点没憋住笑。
果然,再看江为风,一脸无语,毫不服气。
这边校工还在念叨:“别的娃娃都在屋里学习,你们这样影响多不好……”
好在这时候打起了下课铃。
最后还是林绛拽着江为风的衣角从北门逃走。
他们跑的时候衣角生风,丝毫没注意有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从江为风的上衣口袋掉了出来。
那会儿才刚放学,门口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鼓鼓的书包出来,江为风牵着她,显得特另类扎眼,就像学生时代不服管束的男同学,大剌剌地牵着小女友招摇过市。
走到门口的时候,江为风却忽然停住,他紧张地摸了摸上衣口袋,而后脸色微变。
他松开林绛的手,神色慌张:“我要回去一趟。”
他想好了,没什么时间比“现在”更合适。
饶是再好的黄道吉日,都抵不过。
“怎么了?我和你一起。”林绛脱口而出。
江为风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下:“我很快回来。”
林绛便真的乖乖站在原地等他。
恰好徐名娟打电话过来,说外公去南山玩,钓了好些鱼来,要她叫上江为风明天回家吃饭。
还没说几句呢,林伟就抢过电话:“闺女啊,后天我出差,明天你一定回来哈。你爷爷钓的鱼真不赖,等你来了,我给你**汁鱼汤吃。”
林伟说着还激动起来:“你是不知道,在锅里倒进上汤,煮沸后下拌好的鱼肉切片,还有火腿丝和蘑菇片,最后煮好盛出来,再沏上一杯龙井茶,吃之前将茶倒入汤中,那叫一个香。”讲到这里,林伟忽然压低声音,“啧啧,不来可是吃亏了,你妈啊当年就是馋这口,才……”
听筒里忽然传来徐名娟的一声吼,林伟急忙解释。
惹得林绛直笑。
关于徐名娟和林伟的往事,林绛从前隐隐约约听徐名娟透露过一些给她,但始终未能得知全貌,想来也是一段可以暖着酒,边喝边静静听完的故事。
林绛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有暖流划过。
而就这么一通电话的工夫,林绛想江为风了。
可往门口看了看,他还没回来。
路旁有穿着校服、素面朝天的小姑娘站在她不远处等人。
过了一会儿,其他几个姑娘的家长都来接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女生没有走,那女生腼腆地对林绛一笑,问她:“姐姐,你也等人吗?”
林绛闻言抬起头,透过那小姑娘的侧脸,看向她身后——他正背着手,一步步朝她款款走过来。
林绛忽然想起一首老歌: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
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你看啊,光阴流水。
此时此刻,在这世界上,有孩童刚刚出生,有少女刚经历初潮,有老人刚阖上双眼。
人们生长着,死亡着,也经历着,感受着。
有些地方狂欢聚会,有些地方战火纷飞;有人围炉夜话,有人颠沛流离;有人得到一个吻,有人得到一滴泪。
人世百态,各有活法。
林绛庆幸,她十七岁时喜欢的男孩心里也有她。
爱情有厚爱她。
于是,林绛对上女孩身后的那双眼睛,笑着回答:“等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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