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降临 第十一章 伤疤(4/4)

那天和林绛一起从郊外看星星回程的时候,他车上放着《Making love out of nothing at all》。

林绛忽然问他:“那天看电影,你说史密斯先生输了,为什么呀?”

他答道:“因为他爱她,所以会为她低头。”

可随后林绛想了想,说道:“不对。

“因为为爱低头并不是输啊。”

江为风大概永远忘不掉那天林绛的样子,那样平和、安然,可说出的话却像致命的刀。

温柔刀。

他心思一直在动,就像一盏烛火,不断被风吹动着。然后,他进棚,走到导演面前,问道:“导演还没忙完?晚上什么安排?要不一起吃个饭?”

导演敬业,收工的时候大家都去吃盒饭了,他还得再检查一遍广告镜头。

像是没想到江为风忽然要请客,他有些诧异地扬起脸:“你小子不是从不应酬的吗?”

江为风忙摇头,语气认真:“和您吃饭,不算应酬。”

导演闻言乐了:“行啊。”

江为风笑了,像窗外灿烂的阳光。

同一时间,林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程云川的住处。

还没到门口,她就听到打砸东西的破碎声和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林绛想也没想,忙跑进屋,一进门,整个人如坠冰窖。

程云川披散着头发,跌坐在满是狼藉的地上,正拿着一块碎玻璃抵向喉咙,有血从她手掌心蜿蜒而下,滴到衣服和地板上。

她看到林绛,又急又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林绛,你别过来!”

可林绛挪不动步子。

因为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张俊涛转过头,见来人是林绛,笑了,温文尔雅的:“哦,原来是林绛,这么多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就像电视机里他做公益节目时,慰问福利院的孩子们那样,甚至带着一点点慈爱。

林绛拼命从喉咙发出声音:“你来干吗?”

张俊涛闻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容维持不变:“我和云川吵架了,今天我就是来看看她。”

“你不要这样叫我!”程云川几欲崩溃,“你滚!”

张俊涛闻言摇了摇头,一副“拿她没办法”的宠爱样子,对林绛扯出一个微笑:“看样子还生我的气呢,也罢,我先走,改天再来看她。”

说着,张俊涛朝程云川走近了两步:“那我走了?有事记得打给我。”

程云川不断向后缩,玻璃片擦伤了白皙的颈部,张俊涛不甚在意,笑了笑起身往外走,路过林绛的时候顿了顿:“林绛,前段日子我好像见到你了,就在万达。”

林绛紧紧握着拳头,强迫自己勇敢地和他对视:“是吗?那真巧。”

张俊涛个子中等,身型板正,看外表也颇有涵养,怎么看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甚至很有亲和力。

他听林绛这么说,便露出一个很温暖的笑:“没想到你和云川还能有联系。”张俊涛拍了拍林绛的肩,“真好,我真羡慕。”说完便笑着,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听见关门声后,林绛再也支撑不住,腿立刻软了,扶着墙才没有瘫倒在地。她使劲揉了下刚刚被张俊涛触碰过的肩膀,试图擦掉他的痕迹。

屋子那端,程云川崩溃大哭:“他怎么可以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样子?他怎么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找我?怎么办?这件事好像压根没影响到他!可是我的私信里,已经有好多人来骂我了!”

她抱膝痛哭,很难想象她曾经是一个多么勇敢、坦率的姑娘:“怎么办,我们是不是真的斗不过他?”

程云川的话像针扎一样,让林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打电话给沈宴。

沈宴接听完之后立刻赶过来。

“他怎么会不急呢?不急就不会来见你。要是他真的光明磊落,就会全权交给律师了。”沈宴给程云川分析。

林绛帮程云川包扎好伤口,也安慰她:“是啊,他现在就是想看我们急,我们不可以中他的计。”

程云川整个人都像丢了魂:“可是我好怕。”

林绛安慰:“你放心,必要时我会站出来发声的。”

沈宴闻言皱了皱眉:“你别慌,咱们一点点来,他想让我们急,咱们也让他急。”

一语惊醒梦中人。

程云川死死咬住嘴唇,眼底慢慢染上坚毅的光。

【60】

林绛从程云川那儿回来就病了。

因为这件事,她已经很多天没有睡个好觉,加上见程云川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她又急又怒,沈宴送她回家之后,她就瘫在沙发上,差点起不来。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爷爷打电话给她,问她要不要回家吃饭。

林伟做了糖醋鱼和红烧肉,爷爷打电话的时候精神头很好,乐呵呵地拿话馋她,说满屋子都是香味儿,闻着就流口水。

电话那头不时传来徐名娟唠叨林伟的声音。

林绛强撑着精神,笑道:“和倩倩正吃着呢!”没说两句就赶紧挂了,怕自己的哭腔被察觉。

江为风是在走后第三天的下午回来的。

他风尘仆仆地进卧室时,林绛睡眼惺忪地问:“我是做梦,还是真的?”

江为风看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心软得不行,他立刻脱鞋上床,二话不说拥起她。

一吻,可解千愁。

吻到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林绛推开他:“我刚退烧。”

江为风拿唇去碰她的额头试温度:“怎么回事儿?”

“反正你离我远点,别传染给你。”林绛又推推他。

江为风只松开了一点点,身子还是箍紧她,笑道:“晚了。”

看着林绛懵懂的眼神,他低低沉沉地笑了:“我已经烧起来了。”

唉,这一夜。

林绛第二天睡到十点才醒。

她迷迷糊糊去卫生间,一打开门正好看到江为风站在淋浴下,浑身泡沫地洗着头发,困意刹那一扫而光。她关门,气不过,装模作样却极没气势地凶了他一句:“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说完后,她又躺回床上,掏出手机看,没一会儿就眉头紧锁。

江为风恰好披着浴巾从卫生间出来,见她发呆,问道:“怎么了?”

“程云川她……昨晚把自己被打的照片放出来了。”林绛目光空洞。

江为风忙走过去:“然后呢。”

“这次张俊涛反应很快,今天一早就否认了……”林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你看他的发文。”

江为风眉头紧蹙,只见张俊涛微博这样写道:

【对于程女士昨晚在社交平台公布的照片,我表示难以置信。在法院出结果之前,我有必要进行一些澄清,以避免我的家人受到伤害。

首先,本人妻子已于10年前去世,我确实和程女士为情侣关系,我与她双方自愿恋爱,绝无其他隐情;其次,照片为伪造,一切法院见;最后,程女士两次发文的“性侵”和“暴力”均不是事实,我与她相处快四年,如果真如她所言,请问一个常人如何忍受四年?

除却台前的光辉,私下里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为人子为人父,真相大白前,我尽量避免争端,但绝不会让人污蔑。】

张俊涛的这篇长微博,可谓滴水不漏,最后甚至配上了几张他和程云川的亲密合照。

一时之间,微博舆论风向大变,网友们一拥而上,对着程云川极尽辱骂,就连之前为程云川发声的博主也全部沦陷。

江为风反应快:“收拾一下,叫上沈宴,先去程云川家。”

一路上,江为风开得飞快,林绛不断拨打程云川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他们和沈宴同时到楼下,飞奔上楼之后,怎么都叫不应门。沈宴忙着要下楼叫物业,刚转身下了几个台阶,江为风后退,咬牙朝门踹过去。

还好是老小区,门锁不是很紧,没费太多力就踹开了。

一进门,只见房间窗帘紧闭,满室没有一丝光线,程云川就缩在墙角。林绛忙走过去,近了才发现她把嘴唇都咬破了,身子直发抖。

林绛抱住她:“你放心,还有我呢。”

程云川几乎要失去理智,只是强撑着信念,倔强地说自己没事。

沈宴见状,打电话叫来了程云川的母亲。

程妈妈赶到之后,林绛一行人才告辞。

在路上,林绛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定:“博文我一早就编辑好了。”

沈宴几乎想都没想就制止:“他这是引蛇出洞,你冷静点。”

林绛却摇头:“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沈宴,我也是受害者,我不该害怕。”

沈宴:“可是……”

“好,”江为风缓缓开口,声音里满是坚定,他对她扯了个如沐春风的笑,“按你的来,其他的有我。”

林绛眼眶红红地说:“好。”

这世上人来人往,有人住在高楼,有人陷于深沟,可这世上必然会有二者共存。就像光明之下的阴影,鲜艳红裙下藏着的伤痕。

这世上多的是受了伤永不结痂的人。

因此,这不是一个人的对抗,所以不该只有一个人孤军奋战。

林绛在当天发了微博,用她做电台的大号。

林绛做电台大半年,影响力是有的,只是粉丝群不在微博上,她的微博也是在团队协助下刚刚开始经营,仅更新两条,因此刚发出之后没什么太大水花。过了一会儿,程云川转发了她的微博,骂声顿时淹没了支持的声音。

然后,江为风发了条长微博,公开自己和林绛的关系,顺便对林绛微博发声发表支持言论。

江为风粉丝快两百万,博文一发,这件事没多久就冲上了热搜榜末,江为风打了个电话给顾翔,没一会儿,热搜冲到第四位。

这个举动,是深思熟虑,更是不假思索。

微博发出去没多久,林绛就接到了编辑的电话。

新媒体行业,最求变,最怕的也是变,林绛这件事着实让整个团队陷入忙碌中。

林绛事先就想好了,如果平台方为难,她可以解约,承担违约金及一切损失。

江为风的手机也一直没停过。

张益嘉问道:“你是摄影师,不是愤青!网络上的恩恩怨怨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为风忍着怒气,说道:“我回头给你解释。”

张益嘉听不进去:“别,我哪配得上你给我解释。之前停工还给个通知,现在直接公布恋情卷入社会新闻……”张益嘉喘着粗气,“别的不说,弟弟,你和那姑娘才谈多久?人家谈了七八年的还难说知根知底呢,你想过万一是假的该怎么办吗?”

江为风闻言攥紧了手机,目光厉色不掩,开口冰冷,不留余地:“散伙吧。”

“什么?”听筒那边的人以为自己听到了笑话。

“我退出,一分不要你的。”

“……”

挂上电话后,他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

林绛显然是听到他的谈话了,顿了顿才开口:“为风,我想辞去‘星星点灯’代课的工作。”

“哦?我失业了怎么你也想失业?”江为风笑着问。

“反正你养我啊,”林绛耸耸肩,说完又努努嘴,“不对,你好像也快养不起我了。”

江为风走近两步,搂住她:“后悔了?”

“这……”林绛笑着从他怀抱里钻出脑袋,看着他,“为了表示我没后悔,带你见我爸妈怎么样?”

或许是早就预料这一天不会太晚到,江为风闻言没什么太大反应,他单手揽过她的肩,掌心的温热穿透布料抵达肌肤,直至血液深处,像在给她注入一股能量。

他说:“走。”

有些话不必多讲。

就像人自然而然地会根据空气的温度选择衣服的厚度,季节的变换那么顺理成章。

江为风半路下车去买礼盒,林绛打开车窗,任凭凉爽的风铺满皮肤,有一片半黄的法国梧桐树叶落到窗边,颤颤巍巍跌到她的腿上,林绛才恍然想起秋分到了。

白露秋分夜,一夜冷一夜。

江为风下车的时候没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就像年少时的冬天,她裹着笨重的长款羽绒服路过球场,总是能看到他穿着T恤在满场跑。

少年永远不会冷,而不再是少年的他,也依旧热血难凉。

可徐名娟就不一样了,刚到小区门口,就见她围着暗红色花纹的披巾,站在一旁和保安聊天。那披风是林绛之前在意大利给她买的,以林绛的年龄来看,用来抵御秋风的凉意还为时过早。

徐名娟大概是特意出来迎两人的,一见林绛从车上下来,就从远处走了过来,看到江为风拿礼盒的时候,徐名娟出声责怪:“来就来,还破费干吗?”

可林绛知道,徐名娟心底是藏着笑的,因为刚刚离得近了,林绛看到在家从不化妆的徐女士眼皮上竟涂了眼影。

回到家才发现,重视江为风首次登门的不止徐名娟一人——林伟和外公在厨房忙活得热火朝天,直到他们进门都还没炒完菜,爷爷则不慌不忙地摆碗筷,一见人来了,忙冲进厨房叫人。

这一幕,让林绛心里好不容易建立的勇气轰然崩塌。

好在当她站在门口寸步难行,泫然欲泣时,江为风握了握她的手。

“都在呢?那我介绍一下,这是江为风。”林绛勉强笑道。

“叔叔阿姨好,外公爷爷好。”江为风一一问好,又把带的礼品交给徐名娟。

“你说你们来得太突然了,我们都没准备,快快,进屋坐。”一番寒暄。

没多久,屋子里就热闹起来了,大家都围坐在一张桌子上,长辈们活跃气氛,小辈们三两言答话,少了些客套与审视,多的是实打实的真心。

这种热闹,让林绛想起以往过春节,一家人围在一起看烟花的场景。

轰轰烈烈,风风火火,然后在最美的时候戛然而止,所有绚烂转瞬即逝。

就像现在。

林绛打断了闲话家常的场面,她努力让自己的面色不那么凝重,问道:“爷爷外公,你们能领江为风到小区转转吗?”

屋里顿时静了。

愣了两三秒,外公忽然笑起来,说道:“好啊,正巧小区鱼池新买了鱼,我领他去看看。”

支走了三个人之后,没等林绛开口,徐名娟就问:“什么事儿啊,还要把老爷子支走?”

“我确实有事要讲,”林绛正色道,“但你们不要担心,也别生气。”

徐名娟睨着林绛:“怀孕了?”

“哎呀,没有!”林绛忙解释。

“那就没什么大事儿。”林伟听罢,放心地笑了。

然后,林绛深呼了口气:“爸妈,我给你们看一下我微博。”

尘封近四年的秘密,忽然被掀开的时候,封布上飞扬的灰已然先令人喘不过气,而深埋的秘密,更加令人窒息。

徐名娟和林伟脑袋挨着脑袋,三百多字的微博,足足看了十分钟。

再回神时,二人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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