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降临 第十一章 伤疤(3/4)

林绛只觉得酒气一直从胃里往上翻涌,胸闷闷的,又眩晕又喘不过气。

王佳倩走过来抱住她:“别的不说,江为风写的那篇微博,可不是发泄情绪就行啊,既要陈述事实,又要煽动网友情绪,有些词一个用不对就不成……你啊,替我好好谢谢他。”

林绛听完,又灌了两口酒。

仔细想想,那一周她情绪不太好,他就也不去工作,专心陪着她。尽管他极力避免在她面前通话和回微信,但还是有好几次她都撞上了。

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

原来……

山前水后,幸而与之相逢。

林绛下定决心去见程云川,找到程云川的联系方式并不难。

林绛打电话给沈宴时,他甚至没多问,就把微信号给了她。

沈宴末了才说:“我和你一起见她吧?”

林绛拒绝了他的好意:“我总得自己面对的。”

沈宴没再坚持:“加油。”

和程云川见面的时候,青城即将下阵雨,雷声从天边滚过来,像天公在生闷气。

程云川穿大红色的波点连衣裙,让林绛想起高中时期程云川的样子——红色、热烈、张扬、明媚。

她们定了包间,进门之后,程云川很久都不讲话,林绛便坐在她对面默默组织语言。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上了酒,程云川灌了自己一整杯才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然后,她掀起雪纺布料的衣裳,腰腹往上,露出狰狞蜿蜒的抓痕和针眼,是那种原本艳丽的红色混上乌黑后暗淡的、沉郁的颜色。

林绛倒抽一口气。

程云川却见怪不怪,把衣角放下,又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这点伤,冰山一角。”

林绛咬牙:“他就是个变态。”

程云川喝了口酒,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绪:“你怎么忽然愿意和我坐下来谈谈?”

林绛顿了顿:“我听沈宴说,你很早就想脱离他?”

程云川自嘲地笑了:“哪能不想啊,从一开始就想,没停过。可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没能力面对,你也知道,他根基深厚,而我就是一个刚刚转正的小新人……反正就是懦弱呗,结果遭了这么多年的罪。”

说着,程云川又喝了口酒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再说,我妈妈当年正要升职,她好不容易爬上来的,我很怕自己一着不慎,最后什么都没了。”

林绛胸口闷闷的,说道:“你少喝点酒。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你不用解释的。”

“你看我刚刚那些伤,我心里的伤不会比身上的少半分,”程云川脸色有些发白,“不过也是我自找的,有什么因吃什么果。”

林绛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握住程云川的手,示意她稳住情绪。

程云川摇头笑了笑:“没事儿,我吧,之前也和沈宴说了,把我手上的证据都给他,让他帮我打官司。我会站出来面对他,不用你出面。”

林绛低下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眼里有光:“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个的,我们本来就没错,所以不该感到羞耻。”

“林绛,对不起啊,”程云川红了眼眶,“当初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扯上这些事,现在我却还要你再拉我一把。”

林绛对程云川笑了笑:“我来找你就想好了,过往的一切一笔勾销,我们一起面对。”

程云川闻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

远处的暴雨从北面一路朝南侵袭,没一会儿,干燥的水泥地就湿了一片,外面的人们慌忙逃窜。

林绛看看天,灰蒙蒙一片,好像很重,垂垂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砸下来。砸下来了,有些秘密便就此毁灭。

谁也不知道这种毁灭究竟代表着脱离苦海,还是永世不得超生。

两周之后,程云川正式起诉张俊涛。

相比法律上的对峙,公关战才是无比艰难的。

程云川在自己微博上讲述了自己近些年的遭遇——

大体讲述了自己是如何被**,随后因张俊涛的视频和裸照威胁,而不得不忍受他的折磨。

这期间他时而会给她一些她不想要却不能拒绝的好处,比如利用关系帮她打点工作,可这只是为了她能随叫随到。

他有时脾气很好,甚至会亲自下厨做饭给她吃,但有时又多次对她使用暴力……

随后,江为风点了转发。

几个小时后,许多博主相继转发,在微博上发布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已经有三十多万点击量。

林绛滑着评论一条条地看,前排大多是鼓励和气愤,滑到第十几条的时候有质疑的声音出现。热门转发里,有一条“谨慎吃瓜”。

她把手机给江为风看的时候,江为风正收拾行李。

这段时间,他为了这件事一直在打点关系,推了不少拍摄通告。顾翔告诉她,张益嘉为此发了好几次火了。

这次出门是有女星拍广告,导演恰是之前合作综艺的孙平,张益嘉说什么也不同意他推辞。

江为风看了眼手机,没什么反应:“有质疑很正常,毕竟张俊涛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

林绛愁眉紧锁:“有人说张俊涛对程云川的做法,有巴掌也有枣,有威胁也有恩赏,掌控人性,满足私心。”

江为风从身后抱住她,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别多想,见招拆招。”

林绛握住江为风的手:“刚刚程云川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她妈妈看了新闻。”

江为风闭着眼,像快睡着了:“嗯?”

“她妈妈知道之后,就打了她一巴掌。”

江为风睁开眼,顿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林绛声音哽了哽,“她妈就抱住她哭了,问她受那么大罪,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江为风闻言也忍不住叹气。

“她之前怕她妈妈怪她,但是哪有妈妈会在自己孩子受伤害的时候,反而责怪孩子呢?恐怕心疼都来不及,”林绛艰难地讲着,“我怕我妈要是知道这事儿,会崩溃。”

“不会,”江为风抱紧了她,坚定地说出四个字,“为母则刚。”

林绛鼻子酸酸的,忙仰头平息,又转头和他对视:“等你回来,和我一起回家见他们行吗?我怕我一个人……”

“当然好。”江为风截断她的话。

林绛长舒一口气:“谢谢。”

江为风双眸深邃,低头咬了一下她的嘴唇,看她嘤咛一声,忍不住笑了:“你这是逼我。”

林绛忙推他,说道:“我帮你接着收拾,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

江为风箍住她不让她动弹:“想带你走。”

林绛想了想:“把我放你心里,走哪儿都能带着。”

不知道怎么了,江为风听见这话就不行了。

林绛忙投降:“强词夺理,我才没有那意思。”

江为风见林绛脸红了,也不再闹了:“行,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林绛忙去给他收拾衣衫。

江为风一走,她便打电话给沈宴。

因为有张骄骄这层关系在,这段时间,沈宴才是最不好过的,林绛心里知道,所以千般万般感激。

突兀的铃声划破寂静的空气,电话响了几声,沈宴直接摁掉,而后开了飞行模式。

张骄骄就坐在对面,偌大的办公室有一面宽大的落地窗,阳光倾洒下来,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被他尽收眼底。

张骄骄语气生硬地问他:“沈宴,玩够了吗?”

沈宴比她语气还冷淡:“对不起我已经说过了,你走吧。”

“你不是不知道,我初中我妈就没了,我是被我爸一个人辛辛苦苦带大的。我是他女儿,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吗?他是个正人君子,他不会做那些事儿的,沈宴。”张骄骄嘴唇发颤,眼底是一片灰,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

沈宴这才皱了皱眉,看着张骄骄紧绷着的脸,叹了口气:“程云川的微博你也看了,律师函你也看了,为什么不相信?”

“所以你接近我,根本就是为了害我爸?”讲完最后几个字,张骄骄咬着唇。

沈宴很快否定:“不是。”他顿了顿,“你听过一句话没有?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是我害他,还是他害别人,法律会证明一切。”

听到这句话,张骄骄突兀地笑了:“我这么瞒着我爸,眼巴巴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听你冷冰冰地向我普法。”

沈宴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不去看她,手在发颤,被他紧握成拳头。

张骄骄笑意锋利,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你欠我的债,法律上有没有说怎么还?”

沈宴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落满灰一样,怎么都发不出一个字。

在他的沉默中,张骄骄站起来,转身就走。

或许是知道等不到什么答案了,又或者怕等到比预期更可怕的答案,张骄骄步子走得很快,最后到门口是跑着离开的。

她走后,沈宴整个人都瘫在座椅上。

人生中总会遇到各种人,有人是软肋,有人是例外,因此生而为人,总有些不得已。

他到底是负了她。

【59】

绿岛酒吧的天台上,林绛叹了口气:“他到底是负了她。”

她说话的声音极低,就像是一股清风。

王佳倩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林绛摇摇头:“我是说沈宴,他不好过。”

王佳倩拿手拍了拍林绛的肩:“万一沈宴没对张骄骄动真感情呢?”

“你不知道,”林绛叹了口气,“沈宴这个人,什么时候欠过谁?”

王佳倩静了,旋即也低落起来:“是啊,沈班长好像从不犯错,可是……”王佳倩顿了顿,试图给林绛信心,“这事儿归根结底是张俊涛浑蛋!沈宴只是选择了他心里的正义。”

林绛喝了口酒,胃里冰冰凉凉的:“都是因为我……感情债,不好还的。”

听林绛这么说,王佳倩忙抱住她:“不许你自责!”

林绛只觉得自己后背湿了。

王佳倩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你发生这种事,身为你的朋友谁能沉得住气?谁能眼睁睁看你受伤?”

林绛霎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忙拍了拍王佳倩起伏的后背。

王佳倩哭了一会儿,又推开林绛,自己抹眼泪:“我啊,不要你安慰我,这是你的事儿,你反过来安慰我算什么啊?还有啊,你自己扛着这事儿这么多年,一句话不说,拿不拿我当朋友?你知道那天你告诉我这件事我什么心情吗?我就觉得自己太没用了!我要是能帮到你,你说不定就告诉我了……但比起气自己,我更生你的气,周婉也生你的气,你抱我也没用!”

林绛想起那天告诉俩姑娘这事儿时的场景,王佳倩顿时就哭了,周婉也傻了,说什么也不敢相信,难受得直踱步。

林绛听完王佳倩这一顿数落,还是抱了抱她:“谁说你没用啊?就是因为你们,我才决定面对呢。”

经历秦照这件事,林绛就像掉了一回枯井,她无助地坐在黑漆漆的井底,抬头却看到大家都伸出手,想齐心拉她出来。

她又怎么能不尽力往上爬?

她从来没有任何时刻,比这时候更有勇气。

张俊涛在程云川微博发布两天后,站出来在微博上发声:

【大家好,我是张俊涛。

很抱歉因个人私事占用公共资源,关于我本人近日的争议和传闻,我在此郑重声明:我与程女士是恋人关系,在此前的确有感情纠纷,仅此而已,其他内容均为捏造,已交给律师处理。

本人坚决相信正义和法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希望大家不信谣不传谣。】

此声明一发,这件事立刻冲上了热搜。

林绛浑身战栗来来回回看了五六遍,才恢复理智准备给江为风打电话。

像是心有灵犀,江为风先一步打给她,问道:“看了?”

林绛颤着声儿说:“我看了,都上热搜了。之前程云川那条微博转发都有三十万了,硬是上不去,怎么到他这里这么容易?我看……风向都有点变了。”

江为风安慰她:“别急,有我呢。”

林绛恹恹地说:“好,那我先挂了,等下要打给程云川。”

江为风挂了电话后又给莉莉安打了个电话,三两句简单又准确地交代了微博的事宜。

“你说衣冠禽兽四个字,是不是就为了他发明的?”顾翔在旁边刷着微博,正气得牙根痒痒。

江为风声音寒凉:“我不会放过他。”

顾翔对他有信心:“不过,我就怕这事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这种事,女人还是最吃亏的,何况张俊涛和秦照不一样。”

江为风双眸晦暗,顿了顿,旋即扯了个冷冷的笑,淡淡地问:“是吗?”

那就试试看。

“当初秦照那事儿,你笃定王佳倩愿意发声,是看准了她对林绛的歉意,加上证据确凿,我们胜算大,秦照是强弩之末……”午后的树荫罩在顾翔半张脸上,他看了眼面前不动声色的江为风,问道,“那张俊涛呢?名利地位都在眼前,他凭什么输?”

这个问题,让江为风好一会儿没动静。

这时候是中午,大家都去休息了,摄影棚外,只剩他们两个站在一角,被阳光倾晒,也被树荫遮挡。

顾翔忽然觉得江为风像个谜。

准确来说是谜底。

那个正确答案就在嘴边要呼之欲出,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熟悉谜面。

他就是那个谜面的谜底。

然后,顾翔听见江为风说:“翔子,我愧对林绛。”

“她那时候那么难,我一点都不知道,以至于现如今,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窥见她过去的千分之一。”江为风敛眸,看不出情绪。

但顾翔一下子就怔住了,从小到大,他见过各种样子的江为风,可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非要形容,顾翔心里想的,也不过是秋日午后的云。

江为风笑意深深:“你说他凭什么输?因为我必须赢。”

有这么几秒钟,他卸下了一点点的自我,变得不确定起来,但下一秒,他再抬眼去看顾翔,眼神又变得如豹子一般狠利:“这事,在我这儿只有两个结局。”

顾翔问:“什么?”

“他败。”江为风笑道。

“还有呢?”

江为风目光幽深:“还是他败。”

“二者之间,只是时间差别。”

远处的云朵一大团一大团地聚集,有光从它背后迸发出来,有种披甲上阵的孤独感。

顾翔拿拳砸了江为风一下:“反正,哥们儿挺你。”

江为风伸脚对着顾翔腿肚子就是一踹,偏头不让顾翔看清脸上情绪,幽幽吐了俩字:“德行。”说完就要走。

顾翔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问:“你干什么去?”

江为风摆摆手,没回头。

想想看,他这个人骨子硬,从来没求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