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 第八章 巧生一家(2/4)

巧欣不时给他添茶。她个头比巧生稍矮,但前额突出饱满,眼睛深邃而坚韧。她说话不多,很多时候好像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她问他所学的专业和将来可能从事的工作。

继礼赶集回来,巧欣母女忙着去做菜。继礼兴奋地讲起当年跟建工的父亲在一起劳动玩耍的情景。上菜后,继礼开始带酒,建工想起昨天三叔提到在东北跟他一起大碗喝酒的事,问他什么时候去过东北。

巧生的母亲端着菜进来说,是**年全家去的。

继礼又带下一个酒,催建工夹菜。他说,大跃进时期公社大办食堂,粮食烂在地里没人收,六零年又闹自然灾害。“那个时候,一到春天,许多老人熬不过去,村里几乎每天都死人。提着瓦罐去村头土地庙浇汤的人还得排队呢!**年生活也还是不好,一个人一亩来地,就是光种地瓜也不够吃的。到年底分红一结算,哈哈,反倒还欠队里的钱。过去就常听老人们挂在口头上有这么一句话,叫‘老不去南,少不进京,逼上梁山下关东。”当时你大爷爷家的老大继诚在东北那边,混得还算不赖,我们一家就投奔他去了。去了以后呢,一个人能分到**亩地,另外,自己又开出五六亩荒地来。哈,那黑土地,你就是插上一根木桩子,都能发芽长成树呢!粮食一多,就不愁养不起个猪啊鸡啊什么的了,想吃个鸡蛋了,到柴火垛里随便那么一翻腾,鸡蛋就会自己滚出来。反正,谁家也不计较鸡蛋是谁家的鸡下的,下到谁家的柴火垛里就算是谁家的。”

“那后来怎么又回来了?”

巧生的母亲说:“两年以后,巧生她奶奶病重,这边先是去信,接着又发电报,你大伯在这个家里排行老大,下面两个妹妹,又没有兄弟,不回来能成?回来才过了一个月,老人就去世了。临死的时候,躺在床上就想吃上一口那种叫桃酥的点心,可家里又没有粮票,就赶紧去队里开了个介绍信,才买了点粮票,又拿着两票去买点心。嗨,还没等大姑娘买回点心来呢,人也就咽气了。后来,我们跟巧生她爷爷商量一块回东北,可是他死活不肯走。你大伯说,那边树多,就是死上一棵树,怎么还做不了一口棺材?巧生她爷爷说,我就是死也不能死在外面啊,等我死了以后,随便你们去哪儿!,他不去,我们也去不成。几年以后,她爷爷去世了,六十块钱买了一口棺材,拉了几年的饥荒。这样,上东北的事慢慢就放下了。”

巧生端着菜进来,放下后又给建工倒茶。继礼笑着说:“巧生刚下了学那会儿,到队里出工,家里连个攫头都不够用的。那会儿就想让她到你家去,找点活儿干。俗话说‘有亲有顾,无亲不顾。’到外面去找点临时工干,总比在家里挣那几个工分要强啊。不过,这几年给你家添了很大麻烦,心里也是很过意不去。”说到这里,一定要让建工代表他的父母接受敬酒。他把杯子都长满,自己先一口干了。建工刚喝下两个,巧欣母女俩又先后敬酒。不知不觉地建工感到支架不住了,眼前的一切都晃动和模糊起来。

一家人都聚在炕上说笑,见建工醒了过来。巧欣重新把湿毛巾用凉水浸了,又敷到他的前额上。他感到一阵阵头晕,身上发烫,但看到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就要起来回下洼,大家都不让他走,劝他一定要住下,巧生说,刚才她已经去过下洼了,三爷爷答应让他留下住几天。建工为第一次来这家里喝成这样而感到惭愧。大家都不以为然地说,本来就是在自己家里,干嘛还这样客套。建工说,这次要是不回老家来,还真的不知道都是自己家的人呢,想来也真是荒唐。大家也都为之唏嘘感慨起来。在东北出生的四姑娘说,每年大年初一一大早,家族的人全都到三爷爷家去供家谱、磕头,场面可热闹啦。三姑娘接着说,她曾经在三爷爷家见过一套线装的家谱书,上面都有自己家这些人的名字。后来,巧生姐妹们陪着建工到西屋去说话。彼此亲情融融,恨不得一个晚上把这么多年来流失的亲情全都弥补回来。

吃早饭的时候,巧生的母亲歉疚地说,他们全家人早就盼他回来看看了,可乡下不比城里,拿不出像样的饭菜来招待他,让他担待一些。又问他喜欢吃什么,好让巧欣去买。巧欣说,想吃的这里也都能买得到。建工说都是自己家的人,甭客气。又笑着说:“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要不然,回去以后家乡饭想吃还吃不到了呢!”

大家都笑了。巧欣说:“想吃家乡饭好说嘛,以后经常回来就是啦!”

大家感到建工一点城里人的架子都没有,打心眼儿里喜欢。巧生的母亲又说:“眼下这里没什么景儿,等你夏天再回来,山上、地里到处都是绿睁睁的,村头河里的水满满的,湛清湛清的。”

建工问到附近那个水库。巧生的母亲说,过一会儿让巧欣带他去看看。巧生接着到邻居家去给他借自行车去了。

向西过了一个村庄,又向北,老远就闻到潮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后来,两人把车子停放到高高的台阶下面,登上了宽阔的堤坝。浅灰色的阴云之间露出些蓝天的罅隙。向东望去,明晃晃颤巍巍的水面极力向远处伸展,一只渺小的木舟像是停在上面一动不动。建工在微风中兴奋地疾步前行,全身心就像飘了起来。“哈,太壮观啦!”他回头朝落在后面的巧欣大声喊道。

巧欣指着东北方向说,他们两家原来的村子就在刚好被水淹没的地方。

她讲起了扩建水库时的亲身所见:“……全公社的人都来参加“会战”,农民、部队战士、公社机关人员,还有学校师生,连续干了好几个冬天。抬土的抬土,拉车的拉车,砌石的砌石。中国缺什么也不缺人,哈,真是人山人海,就像一窝一窝的蚂蚁,到处彩旗飘飘,喇叭声声……”她的眼睛里熠熠生辉,宛如又回到了那个战天斗地人定胜天的火红的年代。建工说,他从纪录片中看到过类似的情景。

“为了保证按时完工,上面一声令下,咱们村里所有的房屋,一天之内全都推倒了,当时正值数九寒天,各家各户,男女老少,都住在了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