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慢慢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如今南京城破,你我都要死的,甚至,你先祖徐达,还要被贼人掘墓鞭尸!”
“你好好想一想,去了那边,如何向先中山王请罪吧。”
徐承宗惊呼一声:“怎么可能呢?南京城怎么破了呢?那你张凤怎么不去守城,守城啊!”
“是因为你们彼此纠缠,耽搁了守城的良机。”
张凤目光灼灼道:“你们,是南京城破的罪魁祸首!”
“陛下在中枢,尚且还不知道!”
“你们全家死了,还能少受点罪,等陛下圣旨传来,就是你徐家九族都要被凌迟!先中山王战功赫赫,怕是也难逃祸患!”
“我张凤,一世英名,竟没想到,却毁在你们两个蠢货的手上!”
张凤索性坐在地上,满脸颓废。
徐承宗傻傻地看着李震,惊恐道:“李震,你的兵呢?你怎么没带兵回来!”
李震面容狰狞:“老子的兵在滁州剿匪,插上翅膀回来,能回来多少人?”
“我们回来的时候,城池已经破了!”
“如今内城还在守着,但外城已经沦为一片地狱了!”
噗通!
徐承宗吓惨了,呢喃道:“不、不是这样安排的……”
“徐承宗!”徐永宁厉吼。
猛地,徐承宗醒转过来,张凤在诈他!
然而,张凤却看向了徐永宁:“李震,杀了他!”
噗!
李震一剑刺在他肚子上,徐永宁惨叫。
他下手有分寸,不会死,但会很疼。
“张凤,你在诈我?”徐承宗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计划真的不是这样的。
倭寇打破外城,会和李震回防的时间差不多,然后倭寇在外城抢掠厮杀一通,就会被李震兵击退。
如此一来,震慑效果是有的。
还不会让皇帝暴怒到,将南直隶官员、士绅杀绝的地步。
整个计划的核心,在于时机。
“本督抚何曾在诈你呀?”
“不过在跟你开个玩笑。”
张凤站了起来,轻笑道:“本督抚这就写明奏章,向圣上请罪,你们也听候发落吧。”
徐承宗暗骂自己愚蠢,若不说漏嘴,他最多一个贻误战机之罪,最多被处罚一通,爵位肯定不会丢。
反正他也没实权,能丢多少东西?
偏偏,一句说漏嘴的话,怕是要被张凤大做文章。
届时皇帝震怒,会不会直接革除国公之爵位呢?
英国公的爵位就没了呀。
看看成国公,连定好的联姻,都废除了,说明成国公朱仪过得并不自在呀。
“大人,我愿意坦白,求大人为我美言几句!”徐承宗当机立断,跳反了。
张凤目光阴沉:“你如何保证,自己所说的,都是真的?”
那怎么证明我爹是我爹呀?
徐承宗带着伤,哭哭啼啼道:“若我有半句谎言,让我魏国公一脉断绝!”
这是非常毒辣的誓言了。
张凤则看向惨叫的徐永宁:“你呢?”
徐永宁登时收声,哭泣道:“我也是被迫的,现在都愿意告诉您!”
张凤对他们的态度还算满意。
天色大亮之后。
俘虏被押解入城,战损也统计出来了。
守城四千兵,只剩下六百人,全都带伤,三座外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无当军,战死260人,受伤千余。
缴获俘虏三万七千人。
木头船还有金银财宝,大火灭后,正在打捞。
李震的三万无当军,全部抵达南京城,驻入京营。
下午时分。
王竑和王诚同时抵达南京城,王诚率军一万人,欧信率军六万正在赶来的路上。
到了晚间,任礼率领一万人,抵达南京城。
同时,奏报在昨夜已经传去北京了。
张凤、王竑、任礼、王诚四个人碰面。
李震也在其中。
但他觉得,这潭水太混了,他不想搀和其中,立刻提出:“标下愿意亲率大军,沿岸清剿倭寇!恢复长江水面安全!”
“懋学,没必要过于着急,南京之乱,根源在城内。”张凤不想李震离开。
李震是他手里的牌。
任礼和王诚来,有抢功之意。
张凤需要李震帮他,再说了,这是到手的功劳,凭什么分润出去?
你们背后站着皇帝,我张凤背后何曾站着的不是皇帝呢?
我的功劳,就是我的功劳!
李震打定主意,不敢搀和。
因为任礼是中都留守,又是老人,是皇帝的心腹。
王诚更是皇帝最贴心的太监,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这些大佬闹起来,他这个小虾米最倒霉,若只站队张凤的话,不符合他的利益。
而且,他不满于封伯,他要尽其全功,全歼境内倭寇,借机封侯!
“张督抚,懋学有立功之心,何必不许呢?”
任礼笑道:“再说了,倭寇在这长江水面上,是我们嘴边肥肉,不吃掉就可惜了。”
“何况,放任倭寇回到大海上,咱们再想清剿就困难了。”
他之前担任南京守备的时候,和李震关系不错。
毕竟李震是一条好舔狗,最擅长跪舔。
张凤微微皱眉,任礼是宋伟请来的,看来是不分润到功劳,不打算走了。
“任留守,就算懋学想竟全功,他无当军都是骑兵,也不会水呀。”张凤道。
王诚却笑道:“咱家不才,最近练了一支水师,是守备府郭懋帮着练的,完全可以借给李守备嘛。”
“大家都是为国朝效力,咱家虽是太监,但也不敢有一丝怠慢之心。”
“这支水师,李守备可随便用。”
王诚在交好李震,这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他也想纳入麾下。
张凤却有几分不满,李震是本督抚的人,你们凭什么抢?
他估计还不知道,李震是谁都舔,而且功夫了得。
“王总兵能有几千水师呀?而倭寇盘踞在长江各岛之上,人数众多,如何清剿?”张凤是坚决反对。
李震诺诺不敢说话。
王诚笑道:“咱家倒是有一法。”
“我们收获三万多倭寇俘虏,这些倭寇是现成的水师料子,何不就地整编……”
话没说完,就遭到张凤和任礼的同时反对。
“王总兵,这些人刚刚投降,就让他们掌兵去打仗,还是打自己人,这不是让他们造反吗?”
张凤坚决反对,到手的战功绝对不能丢了。
李震却眼前一亮,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这些倭寇,无非是求财,只要投其所好,他们肯定愿意为自己征战的。
到时候把他们都杀光了丢进江里,又是大功一件。
问题现在是四个大佬彼此倾轧,根本就不是在打仗,而是在谈利益。
李震忽然觉得心累。
战局如何,反而不重要了。
没人在乎多少百姓遭殃,至于松江府的情况,他们连想都不想,而是一门心思在争权夺利。
一直没开口的王竑却道:“王总兵的话有几分道理。”
“倭寇就是贼,贼就是为了财货。”
“咱们投其所好,给他们钱,让他们帮咱们打一仗,他们肯定愿意帮忙。”
“反正咱们有水师,用水师控制他们便是。”
“等仗打完了,再直接把他们杀光,向陛下讲明便是,想必陛下也会给李将军记一笔大功。”
张凤恼怒王竑背叛他。
王竑明显在向着王诚说话。
这番讨论,根本就不是在讨论战局,而是在讨论战后的利益分配!
王竑站在了王诚那边,王诚一定要进来捞一笔的。
张凤只能寻求和任礼合作,也得允许任礼进来分一份。
本来都是他自己的功劳,却分润出去这么多!
张凤心情好就怪了。
“罢了,就让李震酌情去剿匪吧。”张凤喟然长叹。
称呼都变了,说明和李震的关系正在破裂。
一向很会跪舔的李震,此刻真的不敢舔了。
四个大佬,站谁那边都是大问题。
“标下谢督抚大人成全!”
李震快速退出去,还是战场上更适合他。
“等一下!”
王诚忽然道:“李守备,占据崇明之后,封锁长江口,不许任何商船出入长江口,并沿着南直隶封锁,任何人不许出海!”
这……
李震不敢违背,立刻行礼答应下来。
而在松江府,青浦城。
宋伟在复盘整个倭寇犯边事件。
他隐隐觉得,这是一张巨网,把他宋伟给装进去了。
从房屋里放烟熏,大概熏出来七千多倭寇,都被他杀光,将所有难民尸体葬在一起,在他们墓碑前,筑起一座巨大的京观。
全是倭寇的头!
宋伟手上只剩下一千五百人。
他根本无力剿匪。
休整之后,他率军赶到华亭。
果然,那个官员是倭寇假扮的,此刻已经消失了。
他派人收尸,把已经发臭的尸体全部埋葬起来,再把倭寇的头,筑成京观,祭奠百姓。
休整一日之后,又往南走,赶到金山卫,金山卫之中,遍地是尸体,很少有活口了。
“倭寇登岸,距离我赶到此地,最多五天时间。”
宋伟养成了爱思考的习惯,他反复将整场战事复盘,反复思考,反复记录。
“松江府人口百万,就算百姓引颈就戮,让人来杀,五天时间,不可能完全杀光的。”
“这金山卫更不对劲。”
“一个卫,设有三个千户,总共实额三千人啊。”
“难道就没有一个逃走的吗?”
宋伟在思考:“而且,倭寇只侵袭松江府,像南直隶的苏州府、浙江的嘉兴府,看都不看。”
“就松江府有钱?其他府都穷得揭不开锅吗?”
“在青浦城,我大概葬了不足十万人。”
“可归档中的青浦城,人口在二十万以上,那十万人呢?”
“还有,这青浦、华亭、金山三个地方,死的都是衣不蔽体的老百姓,一个贵人都没死?一个穿丝绸的都没有?”
若说丝绸被扒了。
但皮肤都很黑,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劳作造成的,而皮肤白的,一个都没有。
这就有意思了。
松江府百万人口离奇消失了!
宋伟一路走,只看到荒凉,没有大明百姓,也没有倭寇。
毛五带着一万来人,消失在松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