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炽热的火焰燎到张大有的面门,张大有下意识勒紧马腹,让马停止奔腾。
但是!
战马受了伤,已经失去了理智。
竟如飞蛾扑火一般,朝着火焰冲了进去。
而他,被绑在了马上!
“啊啊啊!”
张大有跟着战马冲进了火海!
“胡家,老子和你势不两立!”张大有的嘶吼声,被火焰彻底吞没。
他自以为聪明,把自己绑在战马上,谨防受伤的战马把他掀起来,但他万没想到,战马会飞蛾扑火,他想跳下马都没有机会了。
而整个长江江面,被滔天的火焰照红照亮。
倭寇们亲眼看到自己的木头船被焚烧殆尽,而四面八方都是骑马的明军,生路彻底断绝。
这一霎,他们竟全都安静了,也不跑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船支。
下一刻,竟跪在地上乞降。
出来混的,都是求财,打不过就投降,哪有什么道义可言。
江面上,在江滩的斜对面,一个骑乘着高大战马,身披铠甲的中年人,正密切关注着战局。
“守备大人,倭寇求生之心已断,是接收俘虏,还是斩尽杀绝?”
李震目光阴沉,计算战局得失,缓缓道:“接收俘虏!”
“遵令!”
传令兵传达命令。
整个天空被火焰照亮,犹如白昼,传令兵可用战旗传令。
之前骑兵摸黑战斗,只能在城墙附近,不敢靠近江滩,担心战马陷入沙滩之中,被倭寇反杀。
“传令各军,降者不杀!”
李震发布命令后,立刻入城。
与此同时。
正在观音门上厮杀的陈舞阳,忽然被滔天的火焰震到了,江面上漂浮着五万条木头船,顷刻间被焚烧,将整个南京城照得犹如白昼。
“李震回来了!”
陈舞阳喃喃自语,本以为必死的陈舞阳,倏地笑了起来:“天不灭陈,老子活了呀!天佑大明!陛下洪福齐天!洪福齐天!”
咚的一声,他摔倒在地上。
身上再也提不起任何一丝力气来,刀也扔了,现在就来一个小孩子,都能杀死他。
幸好倭寇已经褪去了,城头上都是自己人,彼此之间,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我们赢了,赢了!”
笑着笑着,都哭了。
而在内城各部官员,看到那映照得犹如白昼的大火,竟有几分五味陈杂。
在守备府,徐承宗和徐永宁听到堂外弹冠相庆的声音,一颗心正在沉入谷底。
佛宁门,张凤手持天子剑,当听到接收俘虏的命令时,整个人差点瘫倒。
就差一点点,南京城就破了!
张凤此刻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督抚大人!”
李震快马入城,同时关闭了佛宁门,城外的无当军在接收俘虏,严防倭寇流窜入城。
“天幸啊,懋学,天幸啊!”
张凤声音都在哆嗦:“就差一点点,南京城就破了,若老夫晚回来一点点,后果就不堪设想啊!”
“大人,都过去了。”李震也是一身冷汗啊。
张凤紧紧攥住他的手:“懋学,幸亏有你啊,保住了南京城!保住了老夫的命,保住了陛下的声名啊!”
他老泪纵横。
收到宋伟的信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坏了,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南京城。
但他手上才几百人,势单力孤。
就算回南京城,也难以抵抗倭寇大军。
南京城的精兵被布于城外,可一直都没有消息,显然人是没了。
幸好,李震非常有政治眼光。
没等张凤的命令,收到宋伟的信后,就立刻令所有兵卒,放下缴获、脱掉铠甲,轻装快行,用最快的速度从滁州赶回南京。
张凤抵达南京时,倭寇已经在攻城了。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世界末日。
万幸,李震率领先遣部队,和张凤同一时间抵达京师,并在凤仪门外相遇,这才有了张凤率军,堵住佛宁门的一幕。
至于火油、器械,只有南京城才有。
张凤入城后,立刻打开军备库,取用军械,抵达各门。
因为李震的先遣部队,只有一万人,张凤率领三千人,驰援外城三门,每个城门,只有一千人。
所以,他只能在门洞子里故弄玄虚,根本不敢和倭寇野战。
他就用箭矢杀人,根本不敢直接动用火铳。
目的是吓唬倭寇,让倭寇自乱阵脚。
也在给李震拖延时间。
李震的无当军一共有三万人,带回来的一万人是骑快马回来的,跑死了七千匹战马。
饶是李震这等宿将,昼夜兼程,大腿内侧都磨破了。
就回程路上,就跑丢了一千多人,跑死了七百多人。
无当军都是李震的心尖子,战场上从来没死过这么多人的,却因为意外战损。
剩余两万人,是乘船回来的。
李震在渡口等着船支抵达,也派人探听倭寇布阵,结果发现,倭寇压根就没有布阵,连放哨的都没有。
他埋伏在凤仪门外的岛上,等待部下抵达。
第一批运送的连兵带马,只有四千人。
他就在两翼故作疑兵,趁着夜色,大肆开铳,给倭寇造成埋伏的错觉。
其实就是乱倭寇的军心。
直到战争胜利的那一刻,第二批船支才到,也只有四千人。
但倭寇已经全无战心,一场大火,把倭寇的心气儿烧没了,不用打就赢了。
所以,他派人接收俘虏,而不是杀光倭寇。
倘若他三万铁骑在手,他直接下令杀光了,但他手上只有八千铁骑,城内一万人,只有三千匹战马,一共才一万一千人,怎么杀光五万倭寇?
把倭寇逼入绝境,必然和明军决一死战,何必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呢?
只要等天亮,他的三万人就都到了。
战马、装备,在南直隶补充便是。
“督抚大人切莫如此提举末将!”李震行礼。
张凤却抓着他的手:“懋学啊,这一战,你居功至伟呀,陛下一定会封你爵位的,凭此一战,你可名垂青史啊!”
宋伟的愚蠢,成就了李震。
李震却苦笑道:“末将宁愿没有这一战,倘若慢了一刻钟,南京城就没了呀!”
说到这里,张凤眸中阴鸷。
打开佛宁门的人,已经被他抓住了。
“当老夫不杀人就是病猫吗?”
张凤眸中渐厉:“那老夫就让你们看看,我张凤是如何当官的!”
“懋学!”
“随老夫再打一场大仗!”
李震浑身一震,他知道,张凤要杀人了。
这一战处处藏着诡异。
他在路上,也在思考,换做他是宋伟,也会这样布置的。
宋伟的布置,一点问题都没有。
南京城如此繁华,他不忍战火摧残。
所以在沿江岛屿之上布防,又在丹徒、江阴等地布下精兵,一共三十几个千户所,兵力高达一万五千人。
如此精密的防御体系,怎么会一下子全都失灵了呢?
只要彼此示警,互相协作,莫说五万倭寇,五十万倭寇都不可能顷刻间抵达南京城的。
而倭寇抵达南京城的过程,足够附近周边各路防军,回防南京。
可是,如此精密的布局,全都失灵。
李震觉得宋伟很冤枉。
但他却成了获利最大的一个,他能凭此功荣封伯爵。
但一个伯爵,能满足他的胃口吗?
“陈舞阳在何处?”张凤进了守备府,立刻问,他想让陈舞阳去审问打开城门的人。
“督抚大人,陈指挥使在观音门上杀敌。”
张凤微微一愣,一个番子竟知道精忠报国,大明国公竟然不知道?
“徐承宗和徐永宁呢?”张凤眯着眼,眸中杀气爆棚。
“回大人,两位国公受了重伤,此刻在治伤呢。”
“治什么伤?拖出来!”
张凤目光凶厉:“懋学,为本督抚持天子剑!”
李震躬身,他很清楚,从张凤叫他懋学开始,就是在向他施恩,在拉拢他。
他擅长攀附,自然也乐意被张凤拉拢。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他是皇帝的人,而张凤也是皇帝的人,自然就是自己人,就算和文人结党,陛下也不会在乎的。
而张凤背后可站着于谦呀。
他若能攀附上于谦,对他的仕途有着难以预想的好处。
很快,徐承宗和徐永宁被带出来。
两个人跪在地上,乞饶道:“督抚大人恕罪。”
“你们倒是乖巧!”
张凤目光凶厉:“可尔等世受国恩,竟坐看南京城被攻克,本督抚看你们活腻了!”
“李震!”
“本督抚以天子剑,诛杀两位国公!”
“行刑!”
李震抽剑出鞘。
徐承宗和徐永宁吓尿了:“大人饶命啊,吾等不敢辜负国恩,已经做好了和南京玉石俱焚的准备啊!”
“闭嘴!杀!”张凤厉吼。
李震反而犹豫了,这两位可都是国公啊。
大明一共就五个国公,一口气杀了两个,京师的两个不会怎么样,但远在云南边陲的黔国公呢?
沐家会怎么想?
若是皇帝杀了也就杀了,问题是文臣杀的,会让皇帝很难做的。
他李震是很懂政治的,不然也不会被皇帝派来坐镇南直隶。
张凤眯了他一眼。
李震咬了咬牙,想攀附张凤,就得纳投名状,杀就杀吧,陈舞阳都敢劈他们,老子拿天子剑怕什么?
噗!
李震一剑扎在徐承宗的肩窝上。
扎错了,再来!
“张凤,我乃魏国公,我家有太祖皇帝钦赐的免死铁券!你敢杀我?”
徐承宗疾呼:“想杀我,得有陛下的圣旨!没有陛下圣旨,杀我者,视为谋逆造反!”
“李震,你也要伙同张凤谋反吗?”
张凤却冷哼一声:“南京城已经破了。”
“不止老夫要死,整个南京城所有官员,都要死!”
“你魏国公算个什么?就算你先祖徐达还在,也得死!”
徐承宗瞪圆了眼睛,呆呆问:“破了?”
“你是世袭罔替的国公,该知道国都被攻破意味着什么?”
“亘古至今,从未有盛世王朝,被贼人攻克国都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