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呢?”宋伟换个姿势。
“那个侍女,露了行藏?”
韦况想不通,宋伟是怎么看穿他的?
等等!
宋伟的表现,和传言中的大相径庭!
而,现在的宋伟,才是真宋伟,那就说明,宋伟一直在装!
从进青浦城开始,就在装了。
“你早就知道倭寇藏在青浦城里?”韦况大惊失色。
他刚开始以为,宋伟是从华亭过来的时候知道的呢。
转念一想,应该是遇袭之后才知道的。
宋伟倒是高看他一眼:“你如此聪明,为何不肯为国效力呢?”
“为国效力?哼哼!”
韦况冷哼两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不过去黄泉路上等你罢了。”
看他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宋伟笑了笑。
“这县衙里,还住着哪个大人物呀?”
宋伟笑眯眯问:“让本将猜猜,是不是倭寇的首脑呢?”
“那个伺候本将沐浴的侍女,是首脑的妾室……”
“不,是他的女儿吧?”
韦况不置一词,但很显然,宋伟猜中了。
“你们在等天黑,本将何尝不在等天黑呢?”
“别叫,你敢叫,这刀就扎进去了。”
“要不试试咱俩谁快呀?”
宋伟狞笑。
昨天休息一天,病好了大半。
韦况却道:“宋守备,你没有胜算的。”
“你唯一的胜算,是等到天黑,趁我不备,拿下我,抓住这县衙的贵人。”
“可你没按捺住性子。”
“一步错,步步错,你就没有赢的希望了。”
韦况闲心挺大,还帮宋伟筹谋呢。
“是吗?”
宋伟冷笑:“本将的胜算不是你能决定的。”
“宋守备,若您有百分百胜算,就不会和下官在这里磨牙了。”
韦况看事情很通透。
也看透了宋伟的犹豫,他抓住宋伟的软肋,为自己求一线生机。
“知道本将为什么废话吗?”
韦况还真知道:“您想控制军备库,筹集火油,在天黑之后搞一场火攻。”
这是唯一彻底消灭倭寇之法!
宋伟微微一惊,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叛变大明呢?
“但您想过没有?”
“倭寇既然敢驻扎在这里,就会防备火攻。”
“毕竟倭寇的天地是海上,上了岸,他们成不了气候的,只能靠小心谨慎活着。”
韦况幽幽道:“这青浦城里没有火油,你如何火攻?”
“若打巷战的话,倭寇能以一当十,凭宋守备你手中这几千溃兵,能打得过悍不畏死的倭寇吗?”
不能!
宋伟脸色阴沉下来:“你故意放本将进来,就是为了图谋本将手中的装备?”
韦况不肯说这些。
宋伟也懵了,没有火油,如何歼灭倭寇?
自信满满的他,再次陷入困局。
“宋守备,不如您把刀放下。”
“和我们合作,下官保证您的官位。”
“不止如此,还保证您连战连捷,得到陛下的青睐。”
韦况反间计,要拖宋伟下水。
“说来听听。”宋伟道。
韦况也在斟酌,该不该把一些计划透露给宋伟呢?
“宋守备,这样不是说话的方式吧?”
韦况额头布满密集的汗珠,没人愿意死。
何况他这样的人,若怕死,怎么会沦落这般境地呢?
宋伟放下匕首。
韦况松了口气,摸了摸喉头的伤口,看了眼血后,便用绢帕擦了擦:“宋守备,和下官合作,是您最英明的决定。”
“本将有几个问题要问你,问清楚后,才会考虑合不合作?”宋伟面无表情。
韦况微微皱眉:“您问。”
“这场倭寇犯边,是精心设计的吧?目的何在?”
见宋伟如此开门见山,韦况凝眉道:“宋守备,此事和您无关……”
“本将是南直隶守备,你说无关?”
宋伟又怒道:“松江府被倭寇屠戮一空,中枢追责下来,本将能独善其身?”
韦况略微思考,便叹了口气:“没错,是精心策划的。”
“只要您跟我们合作,我们会给您送上一笔笔战功,让中枢更加信赖您。”
“完了?”宋伟认为韦况说了等于没说。
“下官言尽于此,再多的就不能说了。”
这番话和宋伟想的不谋而合。
约等于废话。
宋伟又问:“本将能得到什么?”
“加官进爵!”
“凭你们?”
宋伟嗤笑:“你可知,中枢有多少兵卒可派?”
“大人,明军能抓住我们吗?”
韦况冷笑:“可要上了大海,谁能找到我们呢?”
这倒是实话。
中枢没船啊。
他竟第一次如此迫切的建立海军。
“我们能送给守备大人一笔笔战功,凭借这些战功,您自然扶摇直上。”韦况道。
宋伟讥讽道:“你就是这样升任知县的?”
韦况脸色微变,不愿深谈:“大人,我们在讨论您的事。”
“你还不够资格和本将谈,去把倭寇的首脑叫来,本将好好跟他谈谈。”
韦况脸色一变:“守备大人,您不是真心想和吾等合作吧?”
“本将还不够诚心吗?”
宋伟面容狰狞:“本将出身西宁侯府,兄长是西宁侯!先父是西宁侯!先祖也是西宁侯!”
“本将的亲妹妹,在陛下身边侍奉!”
“本将在陛下身边侍奉了九年!”
“凭你个傻叉,能策反本将?凭你区区一群匪类,能给本将什么国公之位吗?”
噗!
宋伟直接把匕首插进韦况的胸口。
韦况难以置信,指着宋伟:“你、你……”
“你个屁啊。”
“本将只是想探探你的口风,结果你什么都不知道。”
“还在本将这里装!”
宋伟问他:“你知道策划倭寇犯边的是谁吗?”
“全部计划是什么?目的是什么?”
“你知道吗?”
“你一个小小的知县,知道个屁啊!”
呸!
宋伟一口浓痰,喷在韦况的脸上。
噗通!
韦况从凳子上栽倒在地上,双目瞪得溜圆,眉宇之间还挂着一口浓痰。
“来人呐,这他娘的床咋这么硬呢?给本将找一个软床过来!”宋伟夸张的大吼。
他的扈从进来,却看见韦况躺在地上抽搐。
人还没死呢。
怕他叫唤,把嘴塞上了,距离死还挺长时间呢,让他好好享受着死亡的快感吧。
“赖六,可探听到什么?”宋伟正色问。
赖六就是那个被打骂进县衙的兵卒,他是探马,擅长探查。
“回大人,在西厢房。”赖六鼻青脸肿的,都是宋伟揍的。
宋伟拍拍他的肩膀:“这次你有大功。”
“咱们兄弟有多少人?”宋伟问。
“回大人,进县衙的有二十个人。”
宋伟看向赖六,赖六不知道西厢房有多少人,但肯定比他们多。
“咱们赌一把,赌他们不知道咱们会提早发动!”
如今城中没有火油,只能想别的办法消灭倭寇。
而县衙中的倭寇首脑,就是一个契机。
宋伟带人向西厢房靠拢。
宋伟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但从他从房间里出来,西厢房就收到了信息。
这伙倭寇的首脑叫毛五峰,外号叫毛五。
此刻竟在读书!
一个倭寇头子,竟然在读兵法。
真是世所罕见。
“不慌,看看明将要做什么。”
毛五笑眯眯合上书籍:“说不定那明将,是来俯首称臣的。”
这话惹得众倭寇哈哈大笑。
毛五不是倭人,他是福建军户,逃了军籍,亡命海上,从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当上了倭寇头子。
他队伍里有一些倭人,还有安南人、南洋诸人,以及明人组成的海寇。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海寇。
他认为自己是海上的保护神,他的据点也不在大明附近,而在琉球。
宋伟横冲直撞进来。
进来就后悔了,逼仄的厢房里,竟有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倭寇,用弓弩、火铳对着宋伟。
这些装备,还是从宋伟军中缴获的。
“宋守备,久仰大名。”毛五也不隐藏,站起来拱手行礼。
“明人?”
宋伟都懵了,他明明听见叽里咕噜的语言,怎么首领是明人呢?
“在下毛五峰,在宣德八年的时候,还是福建军户,在下祖上,也追随过太祖皇帝征战。”
“军户?如何能干起了残害百姓的倭寇呢?”宋伟难以理解。
“此一时彼一时,在下曾经是军户。”
“但现在是你们朝廷眼中的倭寇,多说无益。”
“宋守备来此,不就是想抓我吗?”
毛五不以为忤,笑道:“可惜的是,我的兵比你的多。”
宋伟也不含糊,跨进厢房之中,在无数弓弩的逼进之下,坦然坐在圆桌之上:“毛五峰,坐下谈谈?”
“好胆色。”
毛五眯起眼睛:“那就谈谈,韦况被你杀了?”
“叛国之臣,当诛九族!”宋伟先亮明态度,他是不会背叛大明的。
毛五笑了起来:“守备大人是勋贵,和我们这样的军户不一样。”
“我曾祖父从军,但战死得早,祖父追随太祖皇帝,打仗治国远不如您的先祖,只是荣封千户罢了,传到我这里,只是个普通白丁。”
“为了讨口饭吃,只能流落海上,也是运气好,才有了今日雄景。”
“那宋守备您说说,我,算大明叛臣吗?”
弓弩忽然对准了宋伟。
仿佛宋伟只要说叛臣,立刻把他扎成筛子。
“自然算!”
宋伟毫无惧色:“只要抓住你,本将必诛你九族!”
咻!
一道箭矢,扎在宋伟面前的桌案之上。
而宋伟带来的兵,也把箭矢对准了毛五,不甘示弱,顺势一箭,也扎在毛五面前的桌案之上。
宋伟和毛五同时大惊。
谁不怕死呀?
“全部放下!”宋伟和毛五同时大呼,然后彼此大笑。
“好一个叛臣!”
毛五道:“我家吃不上饭的时候,朝廷可管过我家?”
“我家先祖三代为国战死,可有半分优容?”
“就因为我家是军户,三代战死之后,我也必须从军,也要为国战死!”
“凭什么?”
毛五盯着宋伟质问。
他很久就想问一问明廷官员了。
但他问韦况的时候,韦况只说天下不公,没说出原因。
“因为你是大明人!”
宋伟的回答非常简单:“陛下亲口说过,凡是明人,皆有保家卫国的义务!”
“纵然你家受过不公正的待遇,但只要你是明人,就该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这是你应该做的!”
这番话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