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市场上钱变多了,士绅手里的钱贬值了。
三来,下西洋皇帝吃独食,渐渐脱离了士绅的掌控,而且士绅会被新崛起的海商阶层取代,会像门阀一样被踢出历史长河。
四来,人心思变,一旦海上容易讨生活,他们家里伺候的家丁丫鬟,就都有了别的心思;甚至种田的佃户,也想去海上讨生活。
五来……
原因实在太多了,不胜枚举。
所以,准备第八次下西洋的宣宗皇帝暴毙身亡了。
本来掌握天下的宣宗皇帝,不至于如漠北王一样,刚提起下西洋就闹出了土木堡。
还有一层重要原因。
宣德九年九月。
宣宗皇帝巡边回京,认为天下私役甚重,想要彻底整顿军中。
导致勋贵惊惧,抛弃了宣宗皇帝。
皇帝连基本盘都丢了,死得不冤。
而宣宗皇帝把这些密探交给朱祁镇,是不是说明,他已经猜中了结局,所以希望用这些钉子,保护朱祁镇。
那宣宗皇帝亲生母亲,张太皇太后又扮演什么角色呢?
她执政七年,从未提过下西洋。
而勋贵的快速堕落,私役成风;
军队战斗力迅速下降;
文官逐渐掌权;
都是从她执政开始的。
她是意识到宣宗皇帝的错误,开始用放开私役来弥补勋贵吗?也用海上的利益换取文官的妥协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是个坏的!
“朕有了孩子,却有了致命弱点,对吗?”
朱祁钰慢慢退回椅子上,目光深邃。
“陛下,您做事太直白了,旁人不用猜,就知道您的心思。”
胡濙苦笑:“您心思纯粹,不代表天下人都纯粹。”
想当皇帝,就得比天下人更聪明;
比天下人更阴损;
比天下人更坏,才是好皇帝。
“胡濙,朕装了七年,也想做一个守成之君。”
“想快快乐乐地做一个昏君。”
“起码让朕享受个几十年吧?”
“赵构还享受几十年快乐呢,朕不配吗?”
“结果呢?”
“朕想做昏君,他们也不同意呀!”
“非得让朕死!”
“那朕还有什么选择呢?”
不装了,摊牌吧!
朱祁钰缓缓道:“既然朕不管做什么都会死,为什么不轰轰烈烈地去死呢?”
“带着他们所有人去死!”
宣宗皇帝的死,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必须抓一头,打一头。
绝不能两边全得罪。
他想整饬士绅,就必须抓住武勋的心,同时,还要和文官做妥协。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至理名言。
“陛下,您不能总将不吉利的话挂在嘴边。”
“风马云车,肃焉徘徊。”
“神灵无处不在,您要要多说吉祥的话,神灵听到会生气的。”
胡濙苦笑道:“只要您不开海,就有缓和的余地,不碍事的。”
说白了,勋贵也收了海商的贿赂。
一旦皇帝强行开海。
瞬间就会被勋贵抛弃。
什么军功阶层,全都会背叛皇帝。
朱祁钰就成为孤家寡人了。
也怪七下西洋做得太绝了,不给朝臣、百姓一点甜头,导致朝堂、民间都反对开海。
就算朱祁钰想承诺,谁会信呢?
得慢慢来啊。
“就算想开海,没个十年也做不到啊。”
朱祁钰苦笑:“说这些太早了。”
那您还整饬江西和广东?
这不就是要开海的兆头吗?
胡濙叹了口气,只要没有大建远洋的海船,就是有缓和余地的,应该有的。
一旦兴建海船,士绅和皇帝必有一战,拳拳到肉,必有一方倒下。
“老太傅,您说先帝埋了这么多钉子,为什么还是驾崩了呢?”
这才是朱祁钰最想问的。
宣宗皇帝厂卫抓得这么严,怎么还把自己玩死了呢?
他也大肆组建厂卫。
会不会重蹈覆辙?
胡濙磕个头,回禀道:“陛下,人心难测啊。”
忠心,也是有个度的。
就是说,他既然重用武勋,就要不断让渡利益给武勋,让武勋满意,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大杀特杀。
“那亲情,也不可信吗?”朱祁钰在问,张太皇太后是暗杀先帝的人吗?
宣宗皇帝可不是朱祁镇。
他掌握着天下,就算士绅极度厌恶他,钉子反叛他,也不可能一招制敌的。
宫里一定有内应,这个内应级别极高,能让宣宗皇帝乖乖听话的那个。
这宫中真有两位,一位是薨逝的张太皇太后,另一位就是圣母皇太后。
前者是获利最大的那个。
陛下,您疯了吧?
张太皇太后是宣宗皇帝亲母啊,虎毒尚且不食子!
胡濙惊得张开了嘴巴,赶紧磕个头:“请陛下切莫他想,宫中风平浪静,没有人敢暗害先帝的!”
“风平浪静,先帝却忽然暴毙。”
朱祁钰在掂量,胡濙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敢说呢。
倒是有一个人,能给他答案。
“罢了,不说先帝了。”
胡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咳嗽了,风寒被吓好了。
“老太傅,您说这些钉子能为朕效命吗?”朱祁钰问。
“陛下。”
“这些人本就该为陛下效命的,只不过他们是被漠北王操纵了而已。”
“您只要找到他们,他们必然会乐意为您效命。”
胡濙讨个巧。
这种人,是不能留的。
但他不说。
“可朕不放心呐。”
朱祁钰幽幽道:“罢了,既然老太傅求情,那就严审之后,将这些人组织起来,为朕出使西域吧。”
您才是真狠啊,自己不杀,丢去西域给您卖命,累死他们。
“您认为名单还缺多少?”
胡濙凝眉:“老臣以为,先帝龙驭宾天之前。”
“心心念念的一是开海,二是整顿私役。”
“所以南浙商贾中必然有钉子,还有就是勋贵府中。”
和朱祁钰猜的差不多。
袁彬够聪明的呀,拿出一部分没用的人。
把重点部分留下来。
而在巡捕营。
曹吉祥双目发赤:“去,把袁彬的母亲提出来!”
袁彬也被提出来:“营督,名单我已经交上去了,我知道的也都说了,您还要干什么呀?”
他三天没睡觉,被丢回囚牢,就睡着了。
当他看见,自己的母亲也被抓出来时,整个人都崩溃了。
“干什么?陪你好好玩玩!”
曹吉祥又被皇帝申斥,心里憋着一股邪火。
袁彬母亲被除了衣衫。
站在袁彬面前。
袁彬闭上眼睛,凄厉惨叫。
老太太想撞墙自杀,却被营丁抓回来,按在木驴上。
“扒开他的眼睛!让他看着!”曹吉祥厉喝。
“你他娘的不是人!不是人!”袁彬眼球充血,眼珠子差点迸出眼眶。
“本督是太监,就是个贱种。”
曹吉祥嘿嘿怪笑:“等你的母亲表演完毕,就轮到你的妻子了,啧啧,你的妻子长得不怎么样,但妾室长得不错嘛。”
袁彬嗷嗷厉啸。
回应他的,是他母亲的惨叫声,和羞辱至极的哭泣声。
“我什么都交上去了,为什么还要如此对我?”
啪!
袁彬话音方落,曹吉祥一鞭子抽在他身上:“还敢胡说?交什么了?”
“名单啊!”
啪!
曹吉祥又一鞭子抽过去:“你他娘的还敢骗本督?”
啪啪啪!
他玩命似的抽。
袁彬根本不怕严刑拷打。
“把他妻子拉出来!”曹吉祥怒不可遏。
袁彬却愣住了:“不、不可能的,是在我家地板下三尺的匣子里,上面有个柜,你是不是找错了?找错了?”
“本督把你家全都翻遍了,掘地三尺,就找到一个匣子!”
被骗了!
袁彬瞪圆眼睛,被骗了!
他被漠北王给骗了!
漠北王给他的名单,就是有缺的。
原来,他一直都被漠北王利用了,自己却不知道。
袁彬惨笑:“我说,我只有这一份名单,你信吗?”
曹吉祥气疯了:“挑几个脏东西进来,让他们享受享受百户大人的妻子!”
嘭!
却在这一刻,袁彬的母亲趁着营丁松懈时,狠狠撞向了墙壁,头破血流,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