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拍拍手。
一个营丁拎着个孩子进来。
“啊啊啊!”袁彬母亲撕心裂肺痛哭。
“曹吉祥,槽你娘!”袁彬目眦尽裂,青筋暴流。
“本督的娘已经死了,可你袁彬的娘就在这里呀,若袁百户喜欢这口,那本督也能满足你!”
曹吉祥怪笑。
他就喜欢折磨人。
“啊啊啊!”袁彬怒吼。
“老太太,千万别让本督的人动手,他们都是烂人,什么娘们都喜欢。”
曹吉祥打量一番:“也许,他们也喜欢岁数大的呢?”
袁彬母亲扑倒在地:“儿啊,他们要什么,给他们吧,让他们给咱们娘俩一个痛快吧!”
袁彬怔怔地看着,大脑停摆。
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出来。
他的忠心,在一点点瓦解。
“娘给你磕头了,娘求求你了!”老妇人懂什么忠义呀,她就不想丢人。
若这样死了,去了那边,她也抬不起头的。
民间人都知道,人死的时候什么样,去阴间就是什么样子,死前的记忆还会反复重放。
“娘!”
袁彬真是冤枉。
他能扛过最毒的打,却抗不过朱祁镇的背刺,也扛不住母亲的哭求。
“我说!”袁彬招了。
深夜时,名单送入宫中。
朱祁钰在乾清宫睡觉,毛选侍伴驾。
“陛下,出了何事呀?”毛选侍睁开眼眸。
“无事,你睡吧。”
毛氏是毛胜的孙女,乖巧懂事。
跟着爬起来,伺候皇帝穿衣。
“你继续睡吧,朕过会儿就来。”
朱祁钰亵衣外面罩上常袍。
走去前殿,大殿里烧着炭火,十分暖和。
贺知恩跪在地上:“皇爷,巡捕营急报。”
他身上寒,不敢冲撞了皇爷。
冯孝过来取走密奏,送到朱祁钰手上。
是名单!
朱祁钰瞳孔微缩:“怎么有他?”
石璞!
他竟然是宣宗皇帝埋在朝堂里的暗探,他是宣宗皇帝的人。
最可怕的是,各个王府里都埋了钉子。
这就导致了由各王府卫队组成的镇**,成了个筛子,什么消息都往出漏!
如果名单在手,他收拾宗室,岂用这么麻烦?
“这么多人吗?”
朱祁钰本以为,宣宗皇帝就埋了几个暗探。
可没想到,他在宫里宫外,埋了这么多人,多达三百多人!
“难怪朕当了八年皇帝,说被夺门就被夺门。”
“这皇宫,这天下,从未被朕掌握过!”
“漠北王藏得太深了。”
朱祁钰超级后怕。
幸好他当时够狠够绝,清理皇宫,把所有人全都赶出宫,这才躲过了算计。
那时的皇宫,里里外外,超过上百个探子。
整个皇宫,就是个筛子。
只有死路一条。
他把所有人赶出宫后,局面才逐渐掌握在自己手中。
“冯孝,让许感按着名单去抓,放出去的宫人也都抓回来,严审!”
冯孝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名,被吓到了。
好在这些人,基本上都被放出宫了,宫女被嫁出去了,太监都被打发去南京了。
即便有星星点点在宫中的,也被敢去做粗使活计了。
宣宗皇帝在主要部门,都安插下了钉子。
然后用这些钉子,监听天下。
这份名单,传给了朱祁镇,所以朱祁镇能用这份名单,在南宫照样监听天下,寻觅机会,一举翻盘。
“不对呀,都是官署的人,没有商贾啊。”
朱祁钰皱眉:“让曹吉祥再审,名单不全。”
“请老太傅入宫,朕有秘事相商,派撵架去接。”
他也没了困意。
三百多人的名单,还不全呢。
通过这三百多人,不知道还会挖出来多少。
这时,太监符渊来报:“皇爷,毛选侍问您,何时安枕?”
“让她先睡吧,朕稍后便去。”
朱祁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把灯吹了,别浪费蜡烛。”
“去取一套明纳纱绣云纹护膝,老太傅膝盖不舒服,等他离宫时拿给他。”
冯孝打发人去取。
这时,撵架回来,胡濙在门口咳嗽一声,进了乾清宫,跪在地上行礼。
“深夜叨扰老太傅,实在是有要事相商。”
朱祁钰睁开眼睛:“老太傅,近火盆些,莫要受了伤寒。”
“陛下,老臣从外面进殿,身上阴寒,莫要冲撞了陛下,是以老臣在这里即可。”
胡濙恭敬道。
“再搬一盆火炭进来,给老太傅取暖。”
该省的要省,不该省的地方不能节省。
“老臣谢陛下隆恩。”
朱祁钰又慢慢闭上眼睛:“把大殿点亮,然后就都出去吧。”
乾清宫前殿重新灯火辉煌。
伺候的宫人全都退出去。
朱祁钰走过来,把名单递给胡濙。
“这是?”胡濙触目惊心。
“这是先帝留下的暗探名单。”
朱祁钰道:“老太傅,可还记得您和石璞争执的事吗?”
“自然是记得的。”
胡濙苦笑:“当时老臣和石尚书在城外安抚民夫,石尚书言语中露怯,老臣稍加试探,便发现其人不对劲。”
“奈何当时情况紧急,只能避重就轻。”
“陛下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呢?”
胡濙以为,石璞被赶出京,已经是受了惩罚了。
没必要再追究了。
“您看看名单里有谁。”
胡濙真没细看,细看之后,竟看到石璞的名字。
“石尚书是先帝的人?”
胡濙明白了。
皇帝疑心又起,所以找他密谈。
“以前是先帝的人,现在是漠北王的人。”
难怪京畿云聚百万民夫。
工部竟然不知道呢。
石璞就是在装傻,想火中取栗。
幸好朱祁钰足够警觉,没有被他得逞。
“之前老臣就发现他怪怪的,老臣戳破他时,他反咬老臣一口,把水搅浑,事后又绝口不提,真是大奸似忠啊。”
其实。
胡濙早就复盘过石璞了。
石璞是永乐九年的举人,正统初年被重用的。
这个期间,积累治政经验的同时,也在寻找门路,而宣宗皇帝恰恰是永乐九年被立为太孙的。
很有可能,这枚钉子是太宗皇帝留给宣宗皇帝的。
难怪朱祁镇复辟后,石璞得了句“纯臣”的美誉,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坏了,他去浙江,浙江的暗探就查不出来了!”
“浙江没有暗探,整个江南都没有暗探。”朱祁钰道。
“不可能!”
胡濙语气坚决:“宣宗皇帝曾想再下西洋的,不可能……”
他止住话头,因为朱祁钰目光闪烁地看着他。
就知道,你个老东西有秘密!
胡濙叹了口气:“陛下,老臣是臣子,哪敢置喙皇帝呀!”
“这只是朕与你之间的私密谈话。”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说完了就过去了,朕不会怪罪你的。”
朱祁钰又加了一句:“先帝不会怪你的。”
胡濙叹了口气,知道不说不行了。
退后两步,跪在地上:“陛下,宣德九年,宣宗皇帝想再下西洋的!”
“实录为何没记载?”朱祁钰问。
“只是有这个念头。”
“一来是船队需要休整;”
“二来是洪保和王景弘还没回来。”
“需要等他们回来,预计是宣德十年,进行第八次出海。”
胡濙说道。
第八次下西洋?
“可宣德十年正月就出事了,天塌了!”
胡濙哽咽道:“此事便就此搁浅,再也无人再提,实录也就没有记载。”
“就算先帝驾崩,正统朝照样能下西洋啊,为什么不下呢?”朱祁钰问。
这是逼胡濙做出选择。
“不能下!”
“陛下,天下清理干净之前,老臣劝您,打消出海的念头!”
“否则老臣也护不住您!”
胡濙交实底了。
果然,跟出海有关系。
难道单纯的因为钱吗?
不。
因为出海损害的是士绅的利益,哪怕士绅跟着船队屁股后赚钱,他们也会坚决反对朝堂出海。
原因很多,归根结底就是:阶层下降。
一来,导致士绅社会地位下降,海商地位提高,地位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