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深查的话,边关会不会大败?
重现土木堡之败?
甚至,他在宫中,会莫名其妙地病重,死去。
在皇帝眼里,这是文官集团在秀肌肉。
告诉他,若不听话,后果很严重。
同为文官的于谦,真能可靠吗?他能站在皇帝这边吗?
“奏报何时送来的?”朱祁钰勉强问。
本来应该高兴的大捷,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反而产生了恐惧。
就如杀陈循之时,山东忽然大涝,用灾情来救陈循。
如今,异曲同工。
“回陛下,是昨晚深夜送到内阁的。”叶盛坦然回禀,将捷报呈上来。
这是孙原贞的亲笔信。
而不是战胜将军郭登写的。
这是文官集团在秀肌肉。
朱祁钰一目十行。
孙原贞说清楚,这支骑兵的原委,确实是来自帖木儿汗国的军队。
从帖木儿大帝病逝后,帖木儿汗国陷入内战。
无休止的内战,持续五十余年,整个汗国被杀的血流成河。
但战争还没有结束。
这支骑兵受到鞑靼大汗马可古儿吉思的招揽,遂穿越万里,想进入鞑靼领地,回归故乡。
朱祁钰看到这,觉得有意思了,鞑靼出现两个大汗。
其实,满都鲁和马可古儿吉思的法统来自一个人,就是脱脱不花。
满都鲁是脱脱不花的弟弟,马可古儿吉思是满都鲁的幼子。
满都鲁是几个部族扶持起来的大汗,算不上名正言顺的蒙古大汗。
马可古儿吉思也一样,也是几个部族扶持起来的。
明朝管马可古儿吉思叫做小王子。
小王子是想引入帖木儿骑兵,估计是令其成为自己的怯薛军,夺回权柄。
甚至还想攻伐满都鲁,成为名正言顺的鞑靼大汗。
孙原贞详细诉说了,整场战役的全过程。
朱祁钰全部略过,把信放在御案上。
这封捷报送来的时间点,真巧。
“孙原贞做得不错。”
朱祁钰目光阴冷:“将俘虏押解入京……”
“陛下,之前计划是安置在辽东的。”胡濙打断。
朱祁钰逼视他。
胡濙却坚持道:“陛下,北方之粮,难以供应京师。”
“所以老臣不同意押解俘虏入京。”
“不如趁早安置在辽东,饿死多少朝堂也不必在意。”
在朝臣眼里,俘虏就是个大包袱,吃饭的饭桶罢了。
只有皇帝想开疆拓土,群臣不想。
说白了,朝臣只看自己一亩三分地,根本不在乎后代子孙的生存空间。
等等!
胡濙是想用军事扩张,来消弭科举舞弊案对文官带来的影响。
这个老东西,一肚子坏水。
“老太傅先请起。”
朱祁钰让人把地图搬来:“老太傅,如何看?”
“老臣同意,国朝边境线北移!”
胡濙慢慢站起来,指着地图说:“老臣以为,重设开平卫,可将此帖木儿骑兵安置在开平。”
“辽东的边境线也可往北推,推到潢河,修建城池。”
“可是,今年的钱粮恐怕不够了。”
“等明年开春吧,老臣便支持陛下,北征鞑靼,把边境线推到潢河去,以潢河水为边境,屯兵驻守。”
胡濙也是无奈之举。
科举舞弊案,让隐藏在水下的势力,浮出水面。
绝不能让皇帝深查。
这也是在保护皇帝。
所以,他愿意推边境线为由,把一些人打发出京,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便是。
这是两全其美之法。
皇帝想做永乐皇帝,那就成全他,等到皇帝百年之后,再放弃也没什么,大明也不是没做过。
“推到潢河去?”
朱祁钰登时眼睛一亮:“您说能守住吗?”
“只要大明肯守,自然是能守住的。”
朱祁钰一听,来了兴趣。
走下丹陛,站在地图前:“那就干脆,把朵颜三卫之地也拿下,推到兴安岭去!您看如何?”
胡濙能说不吗?
现在您就说推到捕鱼儿海去,他也没有意见。
“可沿途要建造城池,修驰道,移民、征兵戍守,教化异族,恐怕要投入海量的银子,这……”
陛下您得寸进尺了啊。
我们上哪弄钱去呀!
“陛下,您擅长理财,钱的方面只能您多多费心了。”胡濙坚决不掏钱。
朱祁钰的脸却阴沉下来:“内帑也空虚,朕也没辙。”
“朕近来读太宗实录。”
“朕也想学太宗皇帝征召钱粮的办法。”
“毕竟朕所做之事,是为了国朝,扩大疆域,而非朕一人之功!”
“干脆,就摊派下去。”
“让民间自集,征不上钱粮的粮长统统诛族!”
“老太傅您怎么看?”
胡濙闭上眼睛,满脸绝望:“陛下这是杀鸡取卵啊!”
“朕也不是没做过!”
朱祁钰目光灼灼:“反正朕没儿子,朕的心思只能放在功业上。”
“否则等朕驾崩了,被移出太庙。”
“后人都不知道还有朕这样一个皇帝呢。”
“诸卿,你们说对不对啊?”
嘶!
朝臣倒吸冷气,该死的张瑾,为什么咒骂皇帝无子呢!
这回好了。
皇帝就拿没儿子做筏子,折磨朝臣。
“陛下龙体康健,必能诞下龙嗣!”诸卿叩拜。
“你们这话被太子听去,等朕驾崩了,你们恐怕都得被清算。”朱祁钰得意大笑。
这皇帝像是个小孩子。
但是,皇帝的意思是,疆域往外推,钱粮朝臣来凑,走户部的账,内帑不管。
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
“陛下不可轻言生死!”
叶盛高声道:“陛下乃臣子们的君父,陛下在,臣等方有施展才华的机会,所以请陛下保全龙体!”
诸卿跟进,纷纷劝谏皇帝保重龙体。
“诸卿的忠心,朕看在眼里。”
“但天下士绅的忠心,朕却没看到。”
“就让天下士绅,每家出一百两银子,供应北方,你们看如何?”
皇帝这是怀疑,士绅才是那股势力的背后。
所以小惩大诫。
也在投石问路,看看这些士绅,会不会因为一百两银子,让朕暴毙呢?
“陛下,银子可罚,但微臣担心这笔银子会被士绅转嫁给百姓。”耿九畴道。
“你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朱祁钰是不要银子不罢休。
“回陛下,微臣以为这钱应该让商贾出!”
士绅不能动,动了士绅,就动了国朝根基。
但商贾是肥羊啊。
“你倒是滑头。”朱祁钰冷笑两声,走上丹陛。
这话的意思是,商贾的钱都是内帑的,你敢争?
这对君臣,没一个好东西!
“陛下,可令都察院监督。”王竑小声道。
又来个狠人。
王竑是新入阁的阁臣。
他第一把火烧到了皇帝身上,第二把火烧到了士绅身上,你要疯啊王竑!要不要身后名了?
朱祁钰侧目,当初打死马顺的,正是王竑。
他以为王竑才是神秘力量的人。
偏偏他支持皇帝强征士绅的钱,等于说自绝于士绅阶层。
他真就想做魏征?
“诸君!”
王竑环视一周,高声道:“回想永乐朝,天下人毁家纾难,维护朝堂,方有永乐之盛。”
“今日国朝开疆拓土,恢复永乐盛世。”
“乃天下臣民旗鼓欢呼之时,自然要为朝堂分忧解难。”
“大明,不是一家一姓之大明,乃天下人之大明!”
王竑掷地有声。
这番话说进朱祁钰心里了。
太祖、太宗把士绅当成韭菜,这也是洪武朝、永乐朝天天都在打仗,但国库却十分丰盈的原因。
盖因每次打仗,都把消耗转嫁给了士绅。
缴获归朝堂。
当然了,士绅会不会转嫁给平民,高层是看不见的。
士绅阶层被割肉,军功阶层不断吸血壮大。
后来军功阶层难以遏制,太祖就动了刀子,进而扶持了士绅阶层,从那时起士绅阶层得以恢复。
士绅阶层的形成,是在建文朝、永乐朝。
建文自废武功,太宗为了获得法统,让利给士绅阶层,士绅阶层才压制住了军功阶层。
土木堡一败,军功阶层消失了,士绅一家独大,根本遏制不住了。
而且,当时国家何其残破,人少物匮。
再看现在,人口丰沛,物资充足,却连开疆拓土都难以为继。
钱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