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衣人脸色更沉重,背负着双手缓缓的踱着步,沉思道:“此门久已废弃不用,知道这扇门的人并不多……”楚留香和向言都不答话。薛衣人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问道:“那人身手矫健,轻功不弱,尽可高来高去,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扇门呢?”楚留香道:“就因为谁也想不到他会从此门出入,所以他才要利用这扇门,悄然而来,全身而退。”
薛衣人道:“但现在这扇门又锁上了。”楚留香道:“嗯。”薛衣人道:“他逃走之后,难道还敢回来锁门?”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他有把握能避开别人的耳目。”薛衣人冷笑道:“难道他认为这里的人都是瞎子?”楚留香道:“也许他有特别的法子。”薛衣人道:“什么法子?难道他还会隐身法不成?”
楚留香不说话,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一根很长的铁丝,在锁孔里轻轻一挑,只听“格”的一声,锁已被打来了。
薛衣人道:“我也知道这种锁绝对难不倒有经验的夜行人,只不过聊备一格,以防君子。”楚留香笑道:“只可惜这世上的君子并不多,小人却不少。”薛衣人干咳两声,抢先打开了门,道:“香帅是否想到隔壁的院子里瞧瞧?”楚留香道:“确有此意,请前辈带路。”
薛衣人当先进入院子,楚留香顺手牵羊,将那把生了锈的铁锁藏入怀中。
只见隔壁这院子也很幽静,房屋的建筑也差不多,只不过院中落叶未扫,窗前积尘染纸——这里至少有三个月没有打扫过。
向言心中暗笑:“之前薛衣人还说打扫的人十分仔细,打扫的地方一片落叶都不会有,原来只是在他面前仔细而已。”
楚留香道:“这院子是空着的吗?”薛衣人又干咳了两声,道:“这里本来是我二弟笑人的居处。”楚留香道:“现在呢?”薛衣人道:“现在……咳咳,舍弟一向不拘小节,所以下人们才敢如此放肆。”楚留香目光闪动。道:“薛二侠最近只怕也很少住在这里。”薛衣人“哼”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有人惊呼着道:“火……马棚起火……”薛衣人冷笑道:“好,好,好,前天有人来盗剑,昨天有人来行刺,今天居然有人来放火了,难道我薛衣人真的老了?”楚留香赔笑道:“秋冬物燥,一不小心,就会有火光之灾,何况马棚里全是稻草……”薛衣人勉强笑了笑,楚留香话未说完,突然又有一阵惊呼骚动之声传了过来:“厨房也起火了……小心后院,就是那厮放的火,追。”
向言往高墙上望去,已可望见闪闪的火苗。
楚留香道:“前辈你只管去照料火场,在下和向兄就在这里逛逛,薛二侠说不定恰巧回来了,我们还可以跟他聊聊。”薛衣人跺了跺脚,道:“既然如此,老朽失陪片刻。”走了两步。又道:“舍弟若有什么失礼之处,香帅用不着对他客气,只管教训就是。”
向言道:“香帅,那些火的是什么人?”楚留香道:“应该是我的几个朋友,见我进来薛家庄很久都没有消息,才防火引起混乱,以方便我逃跑。”向言道:“那他们有没有危险?”楚留香道:“没事的,薛庄主不是暴虐之人,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楚留香和向言来到薛笑人住的屋子前,薛笑人住的屋子几乎和薛衣人住的屋子一模一样,只不过窗前积尘,檐下结网,就连走廊上的地板都已腐朽,走上去就会“吱吱格格”的发响。门倒是关上的,且还用草绳在门栓上打了个结。
楚留香花了很长时间才解开结,推开门,又在门口站了很久,才试探着往屋里走,走得非常慢,而且非常小心。
向言问楚留香道:“香帅,你确认薛笑人就是那个杀手组织的首领?”楚留香道:“刚才门口的那个结,是为了确认有没有人偷偷进来过。”向言不明所以,道:“嗯?”楚留香解释道:“你见过哪个疯子这么谨慎过?”向言眼睛一亮,道:“这么说薛笑人是在装疯?”楚留香道:“不错,薛笑人八成是在装疯。一个正常人,无缘无故的谁会去装疯?再加上他的功夫和那个首领相当,我看他多半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屋子的角落里,放着一章很大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不过其中九成都是女子梳妆时用的。床上、椅子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每一件都花花绿绿的,五颜六色,就算是女子只怕也没有几个人敢穿这些衣服。
楚留香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将每件东西都拿起来看了一看,肯定的道:“他果然是装疯!”向言没看明白,道:“嗯?”楚留香道:“向兄你看,这些东西都是上好的货,衣裳的质料很高贵,而且很干净。这屋子里的东西虽然摆得乱七八糟,却是一尘不染,每样东西都干净极了。”
向言还是没弄明白。楚留香又道:“向兄你也看到了,薛家庄的下人并没有将薛笑人放在心上,对他十分怠慢,连院子都是几个月没有人打扫,所以这屋子肯定不是下人帮他打扫的,定然是他自己打扫的。一个疯子,怎么会自己打扫屋子?除非他是装疯的!”
忽然间,屋顶上“忽聿聿”一声响,楚留香反手将一根银簪射了出去——银簪本就在梳妆台上,他正拿在手上把玩。但见银光一闪,只听“夺”的一声,银簪钉入了屋顶,屋顶上竟然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原来这屋子里还有一层阁楼,但却看不到楼梯,也看不到入口。
银簪只剩下一小截露在外面,闪闪地发着光。楚留香身子轻飘飘地掠了上去,贴在屋顶上,轻轻的拔出银簪,发现有一丝血随着银簪流出。楚留香笑道:“原来是只老鼠。”向言也松懈下来,暗笑自己大惊小怪。
楚留香将屋顶的血渍擦干净,又用银簪轻敲,屋顶上自然是空的。楚留香游鱼般在屋顶滑了半圈,突然一伸手。一块木板就奇迹般被她托了起来,露出了黑黝黝的入口。向言心中激动:“难道这阁楼里有薛笑人的秘密?”
楚留香和向言进入阁楼查看,令人失望的是这阁楼上只有一张凳子,一个衣箱。打开衣箱一看,里面只不过有几件很普通的衣服。
楚留香放下衣服。盖好衣箱,和向言从原路退了下去,将木板盖好,自下面望上去,绝对看不出有人上去过。
院外传来一阵呼唤声,正是来找楚留香和向言的。楚留香突然一掠而起,取出木板,窜到阁楼上,并低声呼喊道:“向兄,快躲起来。”向言不明白楚留香要干什么,但还是跟着楚留香窜到了阁楼上。
有两个人奔入院子,一人唤道:“楚大侠,向大侠,我家庄主请二位到前厅用茶。”另一人道:“他们明明已经走了,你还穷吼些什么?”那人嘀咕道:“他们怎么会不告而别,莫非是被我们那位宝贝二爷拉走了?”另一人笑道:“这姓楚的一来,就害得我们这些人几天没得好睡,让他吃吃我们那位宝贝二爷的苦头也好。”
二人走后,楚留香和向言从阁楼下来。向言道:“香帅,接下来我们干什么?”楚留香道:“向兄放心,我已经找到了薛笑人的马脚,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就是。”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屋,来人正是薛笑人。薛笑人见到二人,大吃一惊,叫道:“你个大骗子,小偷,你来我家干什么?”楚留香瞪着他,一字字道:“我们是来找你的。你已用不着装疯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薛笑!大笑道:“你当然知道我是谁,我是薛家的二少爷,天下第一的天才儿童。”楚留香道:“除此之外,你还是天下第一号的冷血凶手。”
薛笑人笑道:“凶?什么叫凶?难道我长得很凶么?我看到一点也不凶啊!”楚留香不理他,缓缓地道:“你这屋子看来虽像是个疯子住的地方,其实还是有很多破绽的,是万万瞒不过明眼人的。”向言心中暗暗惭愧。薛笑人道:“你难道是明眼人么?我看你眼睛非但不明,还有些发红,倒有点像是兔子。”
楚留香道:“这屋子就像是书生的书斋,虽然你把书堆得乱七八糟,其实却自有条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实在比书生的书斋干净多了。”楚留香眼睛转了一转,笑了笑,又道:“你以后若还想装疯,最好去弄些牛粪狗尿,洒在这屋子里,用的粉也切切不可如此考究,刮些墙壁灰涂在脸上也就行了。”薛笑人拍手笑道:“难怪你的脸这么白,原来你是涂的墙壁灰。”
楚留香道:“最重要的是,你不该将那些衣服留在阁楼上。”薛笑人眨了眨眼。道:“衣服?什么衣服?”楚留香道:“就是你要杀人时穿的衣服。”薛笑人突然“格格”的笑了起来,但眼中却已连半分笑意都没有了。楚留香道:“我初见你的时候,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没有想到你就是那冷血的凶手,你若不是那么急着要杀我,我也许永远都想不到你。”
薛笑人越笑越厉害,到后来居然笑得满地打滚。薛笑人在地上滚着笑道:“别人都说我是疯子,只有你说我不疯,你真是个好人。”他滚到楚留香面前,楚留香立刻又退得很远,微笑道:“到后来你也知道要杀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你才想嫁祸于我,想借你兄长的利剑来要我的命。”薛笑人虽勉强还在笑,但已渐渐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