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衣人冷冷地道:“薛某生平与人动手,从未借过别人一指之力。你们尽管两人齐上,难道我又怕了你们不成?”楚留香道:“我也知道他们绝不敢出手,但他们都是你的属下,有他们在旁边,纵不出手,也令我觉得有威胁。没有向兄在一旁压阵,我心中难安。”向言后退几步,与薛家庄众人站在一起——薛家庄众人已将后院围了起来。
薛衣人拿起了剑,对手中剑凝视了很久,沉声道:“取你的兵刃。”楚留香道:“我准备就用这一双手。”薛衣人皱眉道:“你竟想以肉掌来迎战我的利剑?”楚留香道:“前辈之剑,锋利无匹;前辈之剑法,更是锐不可挡。在下无论用什么兵刃,都绝不可能抵挡得住!何况前辈出手之快,更是天下无双,我就算能找到一种和这柄剑同样的利器,前辈一招出手,我还是来不及招架的。”
薛衣人目中已不觉露出欢喜得意之色。楚留香慢慢的接着说道:“所以我与前辈交手,绝不想抵挡招架,贪功急进,只想以小巧的身法闪避。手上没有兵刃,负担反而轻些,负担越轻,身法越快。”楚留香笑了笑,接着道:“不瞒前辈说,我要不是不敢在前辈面前失礼,我都打算将身上这几件衣服脱下来的。”
向言心道:“什么要我压阵?分明是嫌弃我轻功不好,怕我连累他!”
薛衣人沉默了半晌,缓缓的道:“既是如此,你岂非已自困于‘不胜’之地?”楚留香道:“但‘不败’便已是‘胜’,我只望能在‘不败’中再求取胜之道。”薛衣人目光闪动,道:“你有把握不败?”楚留香淡淡一笑,道:“在下和水母阴姬交手时,又何尝有丝毫把握?”薛衣人纵声而笑,笑声一发即止,厉声道:“好,你准备着闪避吧!”
薛衣人的剑尚未出手,他的身法已展开,就在这时,剑光已如闪电般亮起,刹那之间,便已向楚留香的肩、胸、腰,刺出了六剑。他的招式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却快得不可思议,这六剑刺出,一柄剑竟像是化作六柄剑。向言所见过出手最快的人是林震南,可薛衣人的速度比林震南还要快上三分。向言心道:“这还真不是楚留香看不上我,我若上场,只怕还没等我出招,我就已经死在薛衣人剑下了。”
楚留香身形展动,堪堪避过薛衣人的长剑,但薛衣人的剑法却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六剑刺过,又是六剑跟着刺出,一不给人丝毫喘气的机会。只见剑光绵密,宛如一片光幕,看不到丝毫空隙,又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片刻的功夫,楚留香就五次遇险。
又过了一会,楚留香突然轻啸一声,冲天而起,薛衣人下一剑刺出时,他已掠出三丈开外。这一片园林占地很广,楚留香的身法一展开,就仿如飞鸟般飞跃不停,顷刻之间就掠上了小桥,又自小桥而假山,自假山而小亭,自小亭而树梢,薛衣人则在后面紧紧追赶。
二人已更换战场,向言看一眼其他人,见其他人都站立不动,向言也不管他们,自己追着二人而去。
向言追上二人时,发现楚留香正自两株树之间窜了出去。谁知两株树之间,还有第三株树,三株树成三角排列,前面两株树的浓阴将后面一株掩住了。楚留香身法太快,等他发现后面还有一株树时,人已向树上撞了过去。向言大惊。
薛衣人趁机一剑刺出,“哧”的一声,长剑刺入树干。原来在楚留香快要撞上树干时,他身子突然缩起,用双手抱起膝头,就地一滚,滚出了两三丈。
向言瞅准机会,就准备拔出长剑,同楚留香一起夹攻薛衣人。向言身体僵硬,学不会那些精妙的招式,但《九阴真经》中也收录了很多诡异的功夫,骤然施展开来,没见过的人没有提防之下只怕要吃个大亏。周芷若特意挑了几种这种功夫,要向言练熟,以便向言作为底牌来偷袭暗算对手。如今薛衣人的长剑刺入树干之中,有了破绽,自己趁机偷袭,再加上楚留香配合,定然能让薛衣人吃不了兜着走。
岂料向言刚刚把长剑从剑鞘中抽出一半,楚留香突然闪到向言面前,伸手一拂,向言手臂一震,长剑不由自主的重新回到剑鞘之中。向言脸上变色。
向言一直认为楚留香的实战能力要比自己弱半筹,但如今看来,自己太小看楚留香了。楚留香的内力不在自己之下,轻功更是甩自己十八条街,至于招式,尚步清楚,但招式本来就是自己的弱项,楚留香再差,难道会比自己差?向言心道:“楚留香之所以看起来不如自己,只是因为楚留香不杀人,他与人动手,总是奔着活捉对方的目的而去。而活捉对方,肯定要比杀了对方要难。倘若他跟我一样,招招奔着对方的要害而去,肯定比我强多了。”
薛衣人的剑刺入树干后,既没有再出手,也没有拔脸,而是凝视着嵌在树干上的剑,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果然有你的取胜之道,果然没有败。”楚留香道:“在下虽未败,前辈也未败。”薛衣人道:“你若未败,便可算是胜,我若不胜,就该算败了,因为我们所用的方法不同。”
楚留香道:“在下万万不敢言‘胜’,只因为在下也占了前辈的便宜。”薛衣人笑了笑,道:“其实我也知道,我毕竟还是上了你的当。我养精蓄锐,在这里等着你,那时我无论精神体力都正在巅峰状况,正如千石之弓,引弦待发。”楚留香道:“人以在下那时万万不敢和前辈交手。”
薛衣人道:“你先和我说话,分散我的神志,再以言词使我得意,等到我对你有了好感时,斗志也就渐渐消失。”薛衣人淡淡一笑,又道:“你用的正是《孙子兵法》上的妙策,未交战之前,先令对方的士气一而衰,再而竭,然后再以轻功消耗我的体力,最后再使出轻兵诱敌之计。剑法乃是一人敌,你所用的兵法战略却为万人敌,这也难怪你战无不胜,连石观音和神水宫主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垂首笑道:“在下实是惭愧得很……”薛衣人道:“高手对敌,正如两国交战,能以奇计制敌,方为大将之才,你又有何惭愧之处?更何况你的轻功之高,我也是心服口服的。”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前辈的胸襟气度,在下更是五体投地,在下本就没有和前辈一争长短之意,这一战实是情非得已。”
薛衣人叹道:“这实在是我错怪你了。现在我也已明白,你绝非那盗剑行刺的人,否则我刚才一剑失手,你就万万不肯放过我的。你们二人联手,我定然要吃个大亏。”楚留香道:“在下今日前来,非但是为了要向前辈解释,也为的是想观摩观摩前辈的剑法。只因也总觉得那真正刺客的剑法,出手和前辈有些相似。”薛衣人动容道:“哦!”
楚留香道:“我迟早总免不了要和那人一战,那一战的胜负关系巨大,我万万败不得,是以我才先来观摩前辈和剑法,以作借鉴。”薛衣人道:“我也想看看那人的真面目……”楚留香沉思着,徐徐道:“有前辈在,我想那人是万万不会现身的。”薛衣人道:“为什么?”楚留香沉吟不语。薛衣人再追问道:“你难道认为那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薛衣人面上露出惊疑之色,但楚留香仍然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反而抬头四面观望起来。这是个跟幽静的小园,树木森森,却大多是百年以上的古树,枝叶离地至少在五丈以上,藏身之处并不多,房屋和围墙都建筑得特别高,也很难随意出入,来去自如。有经验的刺客,是不会轻易闯到这种地方来的,更何况住在这里的是大名鼎鼎的薛衣人。
楚留香沉吟道:“若换作是我,我就未必敢闯到这里来行刺,除非我早已留下了退路,而且算准了必定可以全身而退。”楚留香往墙角走去,墙角有一扇小门,四面墙上都爬满了半枯的绿藤,所以这扇门有一大半被湮灭在藤条中,若不留意,很难被发现。楚留香喃喃的道:“难道这就是他的退路。”
薛衣人道:“这篇门平日一直是锁着的,而且已有多年未曾开启。”门上的铁栓都已生了绣,的确像是多年未曾开启,但仔细一看,就可以发现栓锁上的铁锈有很多被刮落在地上,而且痕迹很新。
楚留香从地上拾起一片铁锈,沉吟着道:“这地方是不是经常有人打扫?”薛衣人道:“每天都有人打扫,只不过……这两条……”楚留香笑道:“这两天大家都忙着捉贼,自然就忘了打扫院子,所以这些铁锈才会留在这里。”薛衣人道:“铁锈?”楚留香道:“这扇门最近一定被人打开过,所以门栓和铁锁上的锈才会被刮下来。”
薛衣人道:“前天早上还有人打扫过院子,扫院子的老李做事一向最仔细,他打扫过的地方,连一片落叶都不会留下来。”楚留香道:“所以这扇门一定是在老李扫过院子后才被人打开的,也许就在前天晚上。”薛衣人动容的问道:“你是说……”楚留香道:“我是说那刺客也许就是从这扇门里溜进来,再从这扇门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