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天亮了。
虽然在临近夜晚11点整的这个时间点,使用“天亮了”这组字眼稍显怪异,可是事实确实如此。
斜上方的云朵以慵懒的幅度与速度向两边分开。
一股洁白得像有圣洁之气混杂在其中的月光穿透云间的缝隙,射入试卫馆的庭院。
黑暗的薄纱被揭开。
被照亮的院景,散发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气场。
所有的东西都被抹上了一层银霜。
院里的树、正在木制院墙上呼呼大睡的野猫、阿笔和井上每天都会来打扫所以一尘不染的缘廊、布满讶异之色的青登的脸。
虽然冲田光的话音已经彻底落下,音波已经散成无数融进空气之中的微粒,但青登的耳畔却像是被安装了一台复读机一样,将冲田光刚刚说的那句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重播。
在仿佛时空骤停的静谧之中,那条灵动的纤细高马尾、那张总能使人联想到太阳的笑颜、那位先前被青登认定为好兄弟,后来被改为好姐妹的少女的模样,不受控制地自动出现在了青登地眼前,出现在了青登的脑海里。
——冲田君……很喜欢我……?
大脑迟钝地做出自问。
茫然的神情支配青登的脸。
冲田光全程观察着青登的表情。
在注意到青登脸上的那抹由茫然、惊愕、困惑混合而成的复杂神态后,冲田光像是觉得有趣一般,两只嘴角高高咧起。
“哎呀,看样子……橘君你确实是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呢。”
说完,冲田光脸上的愉快笑容变化成五分真五分假的遗憾神态。“唉”的一声发出貌似在为什么东西感到惋惜的长叹。
“嗯……要不要跟你说呢……”
冲田光伸出葱白般的右手食指,撑着线条紧致、没有任何赘肉的下巴,仰面看天。
这种充满烂漫气息的动作,比较适合由总司、艾洛蒂这样的元气少女来做。
一个年近30的成熟御女来做这种动作,应该会很怪异才对。
可奇怪的是,这个动作放到冲田光的身上却意外地合适,一点儿也没有违和感。
“算了,反正都已经对你开诚布公了,也没必要再在这种事情上遮遮掩掩的了。”
“忘记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了,反正就是在8月份……大概就是在勇君的婚礼还没有开始,而你也尚未向我提议‘好好注视小司’的时候,小司告诉我:她好喜欢你。”
青登听了吓一跳。
冲田君亲口说她很喜欢我?而且还是那么早就说出这句话?
向冲田光提议好好地注视总司之前……这不就是在发现总司是女儿身之前吗?
冲田光继续发出吐息一般的轻语,青登抱持着近似忐忑的心情认真倾听。
“那时,我因劝小司放弃剑道而和小司吵得正凶。”
“在某次争吵中,也不知道我们俩姐妹是怎么吵的,话题在不知不觉中偏到了小司的婚事上。”
“橘君你也知道,小司今年已经16岁了,对女孩子而言,这已经是一个可以考虑婚事、考虑该和哪个男人结合的年纪。”
“所以我就顺嘴问了小司一句:有没有相中哪个男人?”
“小司回我:没有,她目前没有结婚的打算。”
“虽然我那时因刚认识你没多久,对你还不是很熟,但已经非常地欣赏你的为人与才华。”
“因此我就半开玩笑地反问小司:‘不考虑一下橘君吗?橘君这人我觉得挺好的,跟你年纪相彷,目前也还是独身一人,与你的关系也很不错,你们若能结成夫妻倒也挺好’。”
“然后呢……你猜猜小司作何反应?”
冲田光睁大双眼,将脸靠得青登更近一些,用眼神询问青登:“你猜猜看?”,眸光明灭间,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青登苦笑着摇摇头,道:
“光小姐,在这种关键部分卖关子,未免也太诈了吧?”
今夜的会谈比青登与冲田光先前的任何一场谈话的时间都要长。
托了今晚这场漫长谈话的福,青登对冲田光的了解又加深了几分。
直至现时,青登才惊觉冲田光原来也有那么……小恶魔的一面。
先前,青登一直以为冲田光和总司这对姐妹的性格差得很远,前者是成熟沉着的御姐,后者是开朗活泼的阳光少女。
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真是大错特错。
总是以“成熟的社会人士”示人的冲田光,也有很调皮爱闹、很像总司的一面。
光小姐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个像冲田君那样的钟爱玩闹与恶作剧的俏皮女孩……青登不由得这么心想。
“我偶尔会觉得我说不定有当说书人的天赋。”
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后,冲田光以像是准备发表什么极重要新闻的架势,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
“小司当时没有立刻说话——她直接傻在了原地。”
“紧接着,她的整张脸变得扑红扑红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地斥责我:姐姐你都在说些什么呀,我跟橘君只不过是普通的好朋友而已。”
“小司的这套说辞可能骗得了别人,但却骗不到身为她姐姐、同时也曾年轻过的我。”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小司对你的感情绝对不一般,她如果不是非常地喜欢你,是绝对不会露出这样子地神情的。”
“她如果真的只把你视作感情单纯的普通友人,绝对是一边嘻嘻哈哈地笑我:姐姐你想多了,一边从怀里掏出金平糖来吃。”
青登听到这,听出端倪来了。
“等等,光小姐,总司好像并没有亲口说她好喜欢我啊。”
“橘君。”
冲田光朝青登投去“你这就不懂了吧?”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