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月君摊开手:“呵,说的我稀罕似的。这么多年你若想拿回去,早问我要了。”
“的确,七弦琴理应属于你。师父留给我的,也远不止这一样东西。”
慕琬的脑海里,有一处在躁动着。她隐隐约约记得,是有谁提过极月君有个师父这一奇怪的说法。她看了一眼朽月君,很快回想起阿鸾说过的话。
我梦到莺月君变成女的……还梦到我变成了极月君的师父。
在那个荒唐的梦里,她成为了红玄青女吗?如今朽月君的故事里,那个他打心底里看不起的死去的神女,就应当是她了。那个青女有一把琴,是极月君的师父。她教失明后的他弹琴,但那时候,极月君还不是六道无常。
她想明白了,但没有完全明白——比如为什么黛鸾会知道这些?
现在没工夫琢磨这些了。云清弦和云清盏将她搀扶起来,但她还是做不出太大的动作。极月君的脸转向朽月君,问他:
“怎样你才会放她走?”
“你拿什么换她的命?”
他反问。
极月君无奈地摊开袖子,说:
“的确。她既不是什么人和走无常的子嗣,也不是谁的转世……按理说,不该值太大价钱。您和这样一个普通人计较什么呢?再者,我方才若是没看错的话,笑面狼可是来过?我知您已不再负责此事,是莺月君接手处理,他向来最听您的话。只不过,那位大人已对莺月君成见颇深,怕是要借机做些什么了……”
慕琬本以为朽月君会轻飘飘甩下一句与我何干,可他没说话,面色些许凝重。
朽月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咲面郎的事之所以最初在他手中,是因为他尚且可以掌控死在咲面郎手中的人数。只要不是一千人——哪怕九百九十九人,那位大人也不会找他麻烦。可如今看来,莺月君其实控制不住他的。他手中的人命越多,某件事,发酵得便越严重。那位大人,怕是准备牺牲一部分人,以保全更多人了。
莺月君已是弃子。
按理说这与他无关,不论发生什么后果,不论别人怎么样,他都不在乎。只是那位大人明说过的,要让他“带着”莺月君,言下之意就是看着。他本对小孩子没什么耐心,只是他还算能打,满身恶念,单是看看也觉得有趣。可莺月君倘若失手,自己怕是要被牵连的。
“您最好现在就去处理他……不能再杀更多人了。”极月君说。
“好吧。”朽月君发出不易察觉的叹息,“不过我离开以后,会修补那处破碎的结界。像六道灵脉那样,黄泉铃足以带你的两个弟子出去。这位,怕是只能渡莲花池了。”
他一挥手,火墙裂开一道缝隙,他又抬起烟杆轻吸一口,一股纯白的烟雾徐徐蔓延。它们打了个卷,顺势落入一旁的莲花池中。白烟没入水面之后,几丝涟漪漾起来,有一艘船从水底浮现了。清盏与清弦带着慕琬来到船边,她看了一眼,发现小船内没有水,连边缘也是干燥的,完全不像泡过水的样子。
她有些担忧地转过头,望向极月君。一方面是不放心这船,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他们的安危。但极月君转过脸,微微对她点头,像是让她放心。而朽月君呢,看也没看她一眼。
上了船后,它自行移动了。船上没有桨,也没有帆,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灵活地穿梭在莲叶间。她试着向旁边侧身,伸出头看了一眼水面。夜色里,涟漪上泛着暖色的光,倒映着岸边的火。在这之下好似潜藏着什么影子,说不准,有不知名的怪物在托着船前行。
越想心里越毛,她缩回身子。这算是捡了一条命,但她还是不甘极了。
船逐渐驶离岸边,距那灼灼之火愈来愈远,水面的光也更加微弱了。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岸边传来青女的声音。
“梁丘!”
她下意识地转过半个身子。
“——别回头。”
那变成了朽月君的声音。
高耸的火墙闭拢了,像是被突然拉上的帘子。
在最后一瞬她看到朽月君那邪性的笑时,这才意识到为时已晚。火光自下而上,爪子般紧握住这只脆弱的船,连她一起拽进了莲花池下。窒息感将她淹没,整个人都像被投入了尚未熄灭的余烬里。她发现那滚烫的触感并非火,而是水——自己好像掉进一锅开水里,在火烧火燎的刺痛不断挣扎,却离水平面越来越远……
“你干什么?!”
云清弦呵斥着,清盏从琵琶上抽出了剑。极月君微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朽月君却一振衣袖,头也不回地穿过火焰,沿着岸边走了。
在放肆的笑声与通明的烈火中,漫长的夜色迎来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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