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许六叹道:「是许某错怪公子了。」
「无妨。」公子羽苦笑道:「在下知道江湖中间人这一行的确有些上不得台面,但在下早已习惯,也能问心无愧。」
许六措辞片刻,随后试探着问道:「恕许某直言,以公子的本事,做任何一行生意都能如鱼得水,为何却要选择医馆药铺呢?」
公子羽淡然一笑,道:「先前在下已经与许大夫说过,做任何生意都存在着或大或小的风险,但对比之下,医馆药铺的成本更低,风险也最小,而且永远不用担心哪天会没有生意,而且从性质上说,药铺的生意也最单纯,这便是在下选择与许大夫合作的原因。」
许六点头道:「公子心思细腻眼光独到,许某由衷佩服。」
公子羽笑道:「在下虽身在江湖,却也深知钱财的重要,这一点,谁也免不了俗。」
许六也陪笑道:「公子虽不是真正的生意人,但却精通经商之道,从这点看,公子和其他江湖中人的确大有不同。」
公子羽看着许六,郑重说道:「所以,在下现在就能很坦白的告诉许大夫,之前的提议的确只是希望与许大夫合作,不知现在许大夫的想法可有改变?」
许六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他在快速思索。
片刻后,许六迎着公子羽的目光,拱手缓缓说道:「实不相瞒,许某曾经也有将回春堂的招牌扩张出去的想法,作为一个医者,能救更多的人始终才是初衷,但无奈有心无力。如今公子既能找到许某并坦诚相待,许某又岂能再不知好歹?只是在公子的提议中,许某总觉得占了公子的天大便宜,心中实在难安。」
公子羽闻言一笑,道:「只要许大夫答应合作,银子的事便只是小事一桩。在你我的合作中,许大夫多年累积下来的声誉才最重要,这一点是银子无法提前买到的。有了回春堂的招牌,许大夫便可借此实现初衷,在下也可以赚点银子,所以我们的合作,是双赢的好事。」
「是……是……」
许六连连点头,却眼神闪烁又欲言又止。
公子羽早已看出对方的顾忌,淡淡一笑,说道:「许大夫不必多虑,在下可以保证,你我的合作不会让你受到其他与药铺生意无关的影响,不论在下以后到底会做什么,但药铺的生意便只是药铺的生意。在下虽不是什么江湖大侠,但这点保证还是能够做到的,就算哪天许大夫忽然听到公子羽死了,只要我们之间的合作还存在,你也一样不必担心你会受到影响,因为会有其他人替在下继续维持那样的保证。」
许六又一次怔住,公子羽的语气虽然很随意,但不知怎的,许六竟真觉得他会说到做到。
许六缓缓点头,打消心中顾虑,拱手道:「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许某听公子差遣便是。」
公子羽点头,微笑道:「在下知道许大夫不愿多占在下的便宜,那在下也不客气。当年在下借了许大夫两万两银子,许大夫也不必想着还,就将那两万两银子作为你合股的底资吧,等将来回春堂分堂开到第十家的时候,许大夫再还我两万两银子不迟。这样一来,许大夫以后东家的位子才坐得踏实。」
「啊,这……」许六一脸诧异,连连摇头道:「合股之事许某也已经占了大便宜,东家的位置怎能再由许某来做?这万万不可……」
公子羽摆手打断他的话,笑道:「在下曾对许大夫说过,我是一个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的人,也不喜欢每天都做一些与账本相关的事。许大夫虽没有出太多银子,但却会付出更多的精力去操持那些赚银子的事,多劳者多得,这便是为何盈利的分成是我四你六的原因。所以东家这个位置非许大夫莫属,这也是你我合作的条件之一。」
许六既见公子羽态度如此坚决,一时既意外又惶恐,他心念一转,联想到对方的那种特殊营生身份,顿时明白了其中道理,只得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许某便不多说了。」
公子羽含笑点头,又说道:「除此之外,在下还有另外三个条件,许大夫若能答应,我们的合作才能成功。」
许六心头一动,虽不知对方会提出怎样的条件,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听了再作定论。
「公子请说。」
公子羽
收敛笑容,缓缓道:「第一,从你我合作之日起,三年之内,无论回春堂准备在任何一个地方开分堂,都得提前通知在下知晓,并且在开第一家分堂之时,必须有一个由在下派去的人作帮手,至于做什么由许大夫你自己决定,这个人不会插手药铺生意的所有决定,他的存在只是与在下保持直接联系的作用,以便于万一药铺遇到许大夫无法自己作决定之事时通知在下。」
许六听得很认真,暗想这个条件并不苛刻也很合理,毕竟若两人达成合
作,作为负责开设药铺分堂所有银钱的公子羽才是真正的东家,他自然有权利随时知晓药铺的一切事务。他虽说安排的人不是监视,但就算真有这个意思,也在情理之内。
于是许六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依公子之意便是。」
公子羽点头,然后忽然从衣袖里摸出一片银色的羽毛,然后伸手放在了许六面前。许六微微皱眉,低头凝神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一片真的羽毛,而是薄如蝉翼通体由白银打造而成的假羽毛,但铸工却极为精巧栩栩如生,如不细看真能以假乱真。
「第二,」公子羽继续说道:「这片羽毛是在下的个人信物,无论以后回春堂会开设多少家分堂,许大夫都必须告诉药铺内你最信任的人,将来只要他们见到出示这件信物的人,无论他要求你们做什么事,你们都必须无条件接受并且全力完成……」
许六听得心头微震,暗想这个条件可就非同一般,若出示信物的人要他去做杀人放火的事可怎么办?他正迟疑忐忑,却听公子羽补充道:「许大夫不需多虑,能出示信物的人必定是得到了在下的授意,他绝不会让你去做影响你自身安危或者其他办不到的事。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许六心念疾转,在权衡到这个条件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利害困扰后,他方才缓缓点头同意,然后拿起那片羽毛仔细端详着,在桌上烛光的映照下,那片栩栩如生的羽毛泛着微闪的银光,细小却清晰的纹路在羽毛上隐约组成了一个「羽」字。
「很好。」在见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后,公子羽才缓缓道:「最后一个条件,便是许大夫需要与在下签订一份契约,这份契约必须由你自己的血签写完成。至于契约的内容,许大夫可以先斟酌斟酌。」
公子羽又从衣袖里摸出两份被卷成筒状的纸,并将之放在了许六面前。
许六表情严肃谨慎的拿起其中一份纸筒,缓缓打开。
纸张是质地上等的宣纸,上面也早已书写好了内容,字迹飘逸不失端正,表明着公子羽今晚来此之前早已做好了准备。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着。
契书的格式与此时大雍朝时兴的契书相同,立契人与签契人分为「左右」之称,以作分别。
许六很仔细很认真的逐字逐句的看着纸上的内容,生怕看错一字半句。契约的内容较为简短却很通俗易懂,几乎与公子羽先前提议的内容以及方才所说的三个条件没有太大差别,也同时涵盖了开设药铺分堂所有该包含的具体条款,其中最后一条是为:「若立契人单方违背以上款约所引发的一切后果,皆由自负。」
许六看到最后那一条时,忍不住暗暗瞥了一眼公子羽,背脊同时微微一冷。最后一条虽未注明违约后到底将会引起怎样的后果,但仅凭公子羽在江湖上所营生的行当来看,那种后果便可自行猜测了。
落款的最后,立契人「左」处,是由公子羽本人亲手签下的名字。而左之下的右,自然便是该由许六签名了。
许六微微皱眉,然后又打开另一个纸筒,上面亦是相同的内容,但他却还是看得很仔细谨慎。在这期间,公子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许六端详着手中的契书,暗想一旦签下了这份契约,自己就将与眼前这个在江湖上号称「策命师」的中间人牵扯到一起了。许六觉得自己在赌,赌公子羽的承诺是真,赌这份契约能带给他源源不断的财富和实现自己以医术扬名的理想。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他和其他人一样都热衷于名利,这并无可厚非。可自从他根除了家族隐疾后有了儿女,他就变得越发小心,甚至怕死。因为他比谁都了解一个人想要活下去与能活下去的区别是多么的残酷。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
人都甘心做一个普通人,但大多数人都只能被迫做一个普通人,因为他们没有机会去改变。但此刻,许六面前就有一个让他改变自己的机会,那就是这份契约。
机会已经出现了,就看他有没有那个胆量去赌一把。
许六飞快的琢磨着,以公子羽的角度来看,自己身上能获取的价值实在有限,他能利用的最大价值就是医术,其次就是这间回春堂。至于自己的家底,对一个只见一面就能不眨眼睛的拿出两万两银子,并且在江湖中能靠中间人为业,甚至是以收钱杀人为买卖的人来说,那一点积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其次,许六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家人,在他得知公子羽的真实身份以后,他害怕与江湖上的事扯上关系连累家人,所以才不惜铤而走险下毒谋算公子羽,被识破后,公子羽本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杀掉,但他却并没有那样做。而公子羽没有那样做的理由,仅仅只是单纯的想与他合作赚钱。
除此之外,许六再也想不出其他理由,因为他本身并没有对公子羽有更大价值的作用。至于公子羽江湖人的身份,如果公子羽不说,那别人也不一定就会将一个普通大夫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策命师」联想到一起。
所以,这是一个赌注很大的机会,不但要赌赌注,也更要与自己赌。
许六沉默着许久,最后终于放下了契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
公子羽见此,方才开口问道:「许大夫可考虑好了么?」
许六郑重点头,缓缓说道:「许某承蒙公子看重,这便签字画押。」说罢伸出右手凑近嘴边咬破了食指,指头上顿时流出鲜血。
许六以指代笔,以血为墨,先后在两份契约上都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许六仿佛如释重负般的长舒了一口气。
血契已成。
许六并不知道,像他现在签下的血契,公子羽不知有多少份。而那些血契,便是公子羽能在江湖上生存的倚靠和力量。
公子羽轻轻鼓掌,微笑道:「许大夫果然有胆色,在下便预祝许大夫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