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道:“面君之事,你就直言好了,何必问我?”
王韶道:“不然,昔日商鞅说秦王,先说了帝道,再说王道以及霸道,最后谈及变法方才得秦王赏识。我这面君的机会只有一次,不敢辜负了正言的举荐之恩。”
章越道:“举荐之恩也罢了,要紧的是……你难道也有帝道,王道,霸道数策要说服官家吗?”
王韶道:“那是当然,若是陛下是守成之君,那么我当谏陛下和戎等十事,在边境偃旗息鼓,不作寸土之争。”
“若是陛下有志于徐徐图之,那么我当建陛下如何和睦蕃部,修兵备武,他日收复横山不在话下。”
“若是陛下是秦孝公一般,有雄图伟略之主,那么我这一番说辞可使朝廷灭了西夏,永绝后患,如此也可使我飞黄腾达,日后封王拜相不在话下。”
灭了西夏,好大的口气。
章越眼见王韶说得神采飞扬,仿佛功名唾手可得的样子,不由问道:“你有何策?竟有如此大的成算?”
王韶闻言道:“章正言虽是我的恩人,但我不会告诉你此中详情。只要章正言将陛下之决心告诉我便是。”
章越点点头道:“陛下既召薛向与你进京,其中抱负自是不用多言。”
王韶目光一亮道:“陛下是……”
章越道:“陛下最推崇唐太宗,你说呢?”
王韶奋力击掌道:“如此莪王韶荣华富贵可得,扬名天下就在指日之间了。”
章越看着王韶自己犹自在亢奋之中心想,王韶这样的人太热衷于功名利禄了,而且性子太过自负,自视太高了。
这样的人如果日后出人头地,通常都认为一切都是通过自己努力奋斗而来,而并不借助于旁人的帮助。
如果说王安石是不近人情,那么王韶则有些薄情。当然能成大事者,不少也是这个性子。
看样子对方似乎很难能将自己举荐之情能真正放在心上。但话说回来,大家也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王韶自言自语了一阵,这才想起章越在一旁,然后道:“章正言放心,你的举荐之情,王某日后必会报答。”
章越笑了笑道:“子纯记得就好,若是他日你有书生拜大将之日,我有什么相求的地方,你莫要忘了。”
王韶笑道:“那是当然。”
说完二人又是一番长谈,王韶一个劲地向章越要粮要钱,各种的财力支持。
章越心想自己给你的六千席盐钞都还没收回呢,你还要我往里面搭,再说自己如今不在三司当差了,手中可直接调动的资源可是大大不如以前。
王韶当夜从章府离开,骑了大半夜的马返回驿站之中。
王韶的儿子王厚立于驿站的后门侧听得马蹄声,立即开门将父亲迎了进来。
但见父亲王韶神采飞扬,喜色挡也挡不住。
王厚取过父亲的马鞭,然后迎着王韶进入驿站。
王厚问道:“父亲见到章恩公吗?”
王韶点点头道:“见到了,听章正言所言,果真如我们父子所料,官家是一位要大有作为的雄主。”
王厚喜道:“太好了,如此说来,官家此番召父亲回京询问边事之后,就要大用。这还要多亏了章恩公两番举荐。”
王厚给父亲捧了一碗酒解渴。
王韶闻言淡淡地道:“不错,章正言是有举荐,但这番功名也是我们父子俩提着脑袋,在古渭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没有这霍卫的本事,为父亦不敢放言,立功青唐,他日复我汉家三千里之疆土!”
说到这里,王韶豪迈地从儿子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王韶对王厚道:“是了,此番咱们从西边带的蕃贡都备好了吗?”
王厚道:“都备好了,明日可送入京师。”
王韶点头道:“甚好,你用心一二,挑拣官家身边几个亲信太监一一送过去,需仔细打点清楚,日后咱们父子能不能得到官家的信任,建功立业就在此朝了。”
王厚道:“孩儿晓得了,门路都打点好了,不过说来官家身边人,再如何也不如章恩公啊。爹爹不如交给他来打点。”
王韶笑道:“吾儿真好不知道理,章正言有六千席盐钞在我们这里,如今一文钱也没见着。他当初投在爹爹我身上,也是看准咱们能够建功立业,只要如一日没见着好处。”
“他就不得不给咱们加钱加人还得与官家保荐。若是如今将钱给了他,他心底不仅不舒服,而且以后帮咱们父子也不会那般勤力了。”
王厚过意不去道:“爹爹,如此算计咱们章恩公不太好吧。”
王韶道:“这并不是算计,而是欲成大事者必须要有些手段。我们在青唐对待蕃部需明其厉害,再恩威并用,而如今到了朝中,其中厉害更是十倍于那些蕃部。”
“说实话我宁可在古渭,也不愿回朝与官僚们打交道。”
数日之后,新判汝州富弼入朝。
治平四年时,官家刚登基,曾要重用富弼,但富弼以足疾推辞。
官家之前召富弼是因曹太后之故,如今再召则是因为韩琦罢相后,朝中没有可以服众的大佬坐镇。
于是官家召素有果敢,有所作为之名的富弼回朝。
不过富弼仍不肯当宰相,最后官家只好让他出判汝州。
今日富弼入朝面辞,官家知道他有足疾,特别允许他坐在肩舆入宫。之后官家又担心富弼不便,于是又下诏自己亲迎至东门小殿接见富弼。
如此礼遇实在是给足了富弼的面子。也足显官家尊重重臣的礼数。
到了东门小殿后,富弼在儿子富绍庭的搀扶下第一次见到了官家。富弼仔细打量官家,很年轻的一个人,态度间对于自己这样的老臣给予足够的尊重与恭敬。只是身形稍稍有些瘦弱,不知能不能替祖宗承起这大宋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