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道:“如此便是了,那就依先生来办。”
“唯独章越是朕刚提拔的,圣旨方下,朕实不忍伤了他的意思,朝令夕改不好,过些日子再让他为别职,可好?”
王陶闻言仍是不肯,老气横秋地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自有进退用人之道,何尝在意他人所言?至于臣子想什么更不是陛下当考量的。”
官家则急了道:“三司使韩绛也是韩琦一手提拔的,那么朕以后连韩先生的话以后也不要再听了吗?”
王陶吃了一惊,他没料到官家会这么说,是啊,官家一直防着怕着韩琦,但难道就没有防着自己吗?平衡之道向来是帝王的驭下之术。
王陶想了想还欲再说。
官家则道了一句‘朕疲了’,主动结束了君臣二人的对话。
王陶离去时不由叹气,心想从自己当王府翊善起,官家一直对自己是言听计从,事事照办,但登基之后唯独不听自己意见的两次,都是因为这个章越。
王陶心底不由不快至极,他对章越原先的看法不过是欧阳修的弟子,故而自己阻扰他而已,但如今则是有些私人情绪在其中。
次日,章越入宫先去天章阁里点卯。
比如民间百姓对于龙图阁,天章阁都耳熟能详,但具体二阁是干什么的,大家都不知道。
龙图阁是收藏太宗皇帝的御书,收藏过的图画,典籍等等,以及宗室名册,谱牒。
而天章阁用途一样,不过是收藏真宗皇帝的御用之物。
仁宗皇帝修建了天章阁后,时常在此接见大臣,商议国家大事。
庆历年间,仁宗皇帝经过了与西夏之役的惨败后议和,决定励精图治。
他开天章阁,召执政以上大臣及知杂御史以上官员赐座,然后问在座官员:“治天下其要有几,施于今者宜何先?”
然后仁宗皇帝赐笔墨让他们畅所欲言。
范仲淹与富弼当时惶恐不敢回答。
退朝之后,范仲淹与富弼便起草了着名的《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了革除冗兵冗官冗费这三冗的主张,仁宗皇帝看了十分兴奋,然后拉开了庆历新政的帷幕。
除了商量国家大事外,仁宗皇帝与大臣们在此观书,拜谒太祖,太宗皇帝遗容。
话说回来,真宗皇帝十分喜欢文学之士。
之后科举取士,仁宗皇帝都将前十名的卷子都要送至真宗皇帝影殿前焚烧,制举的卷子也是。
章越心想,若真宗皇帝泉下有知,已是看了自己两趟文章了。
出了天章阁后,按规矩他要去政事堂拜见宰执。
但不知爲何今日政事堂里所有宰执都不在衙,这令章越十分奇怪。
他走出厅堂时,正好听得一旁两名官员私下议论:“欧阳参政这下完了,不仅官位保不住还要身败名裂了。”
章越闻言吃了一惊,当即从这两名官员身旁走过,然后找了一名相熟的官员询问,?这才得知欧阳修出大事了。
之前先帝驾崩时,就有御史弹劾欧阳修入福宁殿时丧服下穿着紫袍。
如今御史蒋之奇弹劾欧阳修,不修帷薄,与长媳吴氏有染。
章越听了这弹劾,觉得简直当场懵逼。
他隐约记得历史上欧阳修在神宗朝被弹劾,但却不记得是何人何罪名。
这蒋之奇可是欧阳修的门生,嘉右二年的进士,与自己和苏轼都有所交往,当初对方能成为御史还是靠欧阳修的举荐。
如今竟然弹劾自己的座主兼举主欧阳修?
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是什么人令蒋之奇背叛了欧阳修?这个罪名不仅可以令欧阳修罢官,同时也可让他身败名裂,一辈子翻不了身。
章越百思不得其解。
章越从政事堂返回天章阁时,到了阁外正好见到一名紫袍大僚的背影,对方不是别人正是欧阳修。
章越见了连忙上前道:“欧阳伯父!”
欧阳修闻言没有转头而是道:“是度之么?”
章越立在欧阳修身后道:“是小侄。”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今日是你履新的第一日,但对我欧阳修而言,便是在朝的最后一日了。”
欧阳修言语间透着一股悲凉。
“伯父……”
章越看见欧阳修缓缓转过头,眼见他的容色差到了极致。
可以想象欧阳修是遭到了多大的打击。
被自己的门生,被自己推举为御史的蒋之奇所弹劾,这样背叛的滋味远远比敌人扎你一刀,还要痛十倍。
故而章越眼前的欧阳修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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