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侠哼了一声道:“区区功名而已,便以为能够止得了我直言吗?张兄真可谓胆小怕事之人,张兄我虚长你几岁,有句话要告诉你,畏首畏尾作事,如此胸中之气不直,如何写出好文章来,让考官赞赏?”
章越心悦诚服地道:“郑兄见教的是,是我的见识短浅了。”
说到这里,郑侠道:“张兄既要知赈济之事,便随我去粥场去看看便知。”
章越随郑侠走至粥场,这粥场乃官方所办,左右都有兵卒看管。
在显眼的高处挂着几颗头发蓬松的脑袋,估计过去是灾民抢粥而至。
但见粥场有两处给流民施粥之处。
一处粥锅那边流民排成了长队,差不多有好几百人,而另一处粥锅那边则没几个流民。
章越向郑侠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郑侠道:“一面的粥不要钱,但都是汤水没见几个米粒,另一面的粥里倒是能吃饱,但要十文钱一碗。”
章越听了色变道:“朝廷荒政自有制度,都是从常平仓而出,哪得有如此施粥呢?”
郑侠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你如何分辨是不是流民呢?若是本地百姓中有闲汉前来贪碗粥喝怎么办?常平仓里哪来这么多粮食。”
“故这不要钱的粥,必须连城中闲汉也不愿喝,但要钱的粥便要灾民自己买,地方官再从中赚一笔,朝廷哪会有赔钱买卖。”
章越听了没了言语。
郑侠道:“这也是如此如今各地荒政,也谈不上如何,只是我实在看不下去啊。”
这时候粥队之中,一人突然倒毙在地,立即就有官兵命民夫上前将此人抬走丢到乱葬岗去,百姓们纷纷抱怨说这粥喝不饱。
章越见此当即上前走到粥场之中,但见免费施粥之处正有人在骂骂咧咧:“看到妇人家就给多舀些许,给咱就这么点,连漱口都不够。”
章越越过长长的流民队伍,却为官兵拦住。对方看章越这打扮,不由问道:“怎么你也是来喝粥的么?”
章越道:“我是秀才,要见你们管事的。”
官兵听了放行,章越来至粥场旁,但见分粥之人给每名百姓不过半勺粥,而这粥果真是清汤寡水的,即便如此近前的流民们眼中都是如火在烧,恨不得一口将整锅粥都吞进肚子里去。
“何人是管事?”
一名五十几岁的官吏站起身来问道:“你是何人?”
章越道:“我是在京中寓居秀才,今日出游来到贵县见此一幕,朝廷抚恤灾民,自是出自天家的恩德。”
“但我如今看这里能吃饱肚子的粥十文钱一碗,不要钱的则吃不饱肚子,你看这粥场外饿死那么灾民怎么办?”
官吏笑道:“这位秀才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脑袋,如何施粥自有章法,我只是尽责在此就是,外面饿死再多人与我何干?又不是我饿死他们的。”
章越道:“章法是章法,但章法之外不外乎于人情。”
“何况十文钱都可买得一斗米了,这一碗粥里可有一斤米?这里可有章法?”
对方勃然色变道:“你这秀才,来找茬是不是?”
左右官吏皆是怒视章越,章越则道:“吾并非找茬,今日我是来教你一個办法。你们不是怕有人冒充流民么?那我教你,凡喝这碗实粥之人都剃掉半边的眉毛!”
左右流民一听章越的办法,都是哄然叫好。
“这个办法好!”
“真不愧是秀才公!”
“真的闲汉倒也不会因一碗粥而剃去眉毛。”
这官吏一听章越这办法,心底也承认是好办法,但他口中却道了一个‘这’。
“如何?”
官吏正欲说话之间,正好听得外头道:“本县县令驾到!”
这名官吏一听忙撇开章越慌忙出迎。
章越看去但见一名四十多岁的穿着青色官袍的官员在衙役的众星捧月之下走了过来,这等气势真不愧是百里候。
所谓百里候,就是方圆百里之内他一言九鼎。
当然对方在一县之内是很威风,但章越看他身上的青袍便知对方八成是杂出身。
因为宋朝**品官员都是青袍,县令无论是大县小县官位都正好在**品之间,不过若是进士出身,皇帝会赐你一身绿罗袍。
这时候郑侠走到章越的身旁道:“这人便是本地蓝县令,不是好相与的人,之前我至县里言荒政不足之事,结果差点吃了一顿板子,这还是他看在我马上要省试的面上。”
章越一听看向郑侠心道,你还真是狗啊,原来早知道是这个情况也不与我说。
“张兄咱们还是走吧!”郑侠提醒道。
郑侠方才确实是有意激一激章越,看看此人有无胆气侠气,值不值得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