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务实上述计划,在皇帝这里容易说通,是因为皇帝其实很难接触到真正民间的实景,只要高务实把明面上的道理给他讲明白,他权衡一下利弊也就能做出决定。但是,高务实这些打算只要公布,官员们其实都能一眼看穿首辅的用意。
很显然,无论高务实本人是如何一心为民,也不妨碍官员们对他的这项措施各有怨言。诚然,按照高务实的计划,所谓的“贤士良绅”在这个计划当中不仅不会利益受损,甚至还可能因此颇有斩获,但大家只要想得再深一些……
官员们所在的家族在当地显然都能混个“贤士良绅”,但这件事一旦细思,则难免让人对高务实的深意产生两种怀疑:
其一,这些“贤士良绅”的资格获取虽然要看他们此次为了运河整修计划捐资多寡来确定,但高元辅可没说完全按照捐资排名来分配这些“贤士良绅”们负责的“拆迁重建”比重。
比如说,某上县治下的甲员外捐资千两,某下县治下的乙员外捐资八百两。按理说,甲员外捐得多,那他能负责的“拆迁重建”地段就应该长于乙员外。
然而,甲员外所在的县虽然是上县,但它可能是某府治所,结果当地还有四五个有钱的员外老爷都捐了千两,而治所县往往只是人口众多经济繁华,但面积不大,因此甲员外实际能获得的拆迁重建地段反而并不长。
反之,乙员外所在不过是个下县,该县面积颇大而人口相对稀疏,且县内别无其他能和乙员外相提并论的大家大户,因此乙员外搞不好甚至能独享本县的拆迁重建之任。
请问,甲员外和乙员外究竟谁赚得更多?
答案恐怕是……难说。
难说就对了。因为“难说”就意味着不确定,而在现实的权力使用当中,不确定就意味着分配拆迁重建地段的官员拥有了某种自由裁量权。
那么,这些拥有自由裁量权的官员能够保证“公平”分配吗?其实肯定不能,但有一点能够保证,那就是这些官员的分配权来自于高务实,所以归根结底就是高务实掌握了最终决断权。
换言之,“贤士良绅”们只能捐钱买到一个参与赚钱的资格,而具体决定他们的收益多寡之人,终归还是高务实。
这就带来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你想赚钱,先给朝廷捐资;你想赚多一点,那就必须得要让高务实满意。
可是,如何才能让高元辅满意呢?不知道。至少从目前来看,高元辅疑似太过于有钱了,以至于他本人对于贪墨、受贿之类毫无兴趣。那么正常来看,想要让高元辅满意,恐怕只能从政治层面下手。
好吧,直白来说,就是你这位“贤士良绅”必须在政治上站在高元辅一边。当然,不仅是你,还包括你们家族目前在官场上打拼的家族代表。
你看,分析到这一步情况就很明白了:运河沿线的官员因为家族利益之故,恐怕不得不在政治上站队高元辅,或者说高元辅所代表的实学派。
京师、北直隶、山东、河南(本省非运河区,但因为水系相连,属于治水区)等地原本就是实学派深入掌控的地区,政治上站队高元辅顺理成章,倒也没什么好说,无非是政治集团内部的利益分配。
但是,自兖州府以南可就进了南直隶,一直到南京都是南直隶范围。另外,圣旨里只说“运河沿线”,没有说本次治理不包括南京到杭州段。换言之,浙江恐怕也要进入此次运河治理计划的作用范围。
这样一来,南直隶和浙江这两个心学派最强大的基本盘所在地,就要明显被实学派渗透了。最糟糕的是,这两地——尤其是运河沿线的城市,可谓自古繁华。而经济水平决定行为模式,因此这些地区历来经商之风极盛,也更容易陷入对金钱的过度追求。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高务实把利益明明白白摆在他们眼前,现在只需要他们权衡一件事:跪或不跪?
跪,当场就能获益,而今后还能依靠更加繁荣的商业地产获得更多利益;不跪,失去这次赚钱的机会,甚至今后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愿意下跪的人赚得盆满钵满,而自己在这种财富重新分配的变革中被边缘化,家境日益衰败。
很显然,高务实的计划就是赌他们不愿不跪、不得不跪、不敢不跪!
太狠了,这实在是太狠了。真就是“你不跪,有的是人哭着求着要跪”。
为什么他们不敢不跪?很早之前就说过,虽然科举制给了寒门学子一个明确的阶级跃升通道,大幅度降低了朝廷的统治难度,但事实上寒门学子想要出头,依旧远比那些本就拥有政治资源、经济资源的学生难度更大——大得多!
首先大明的科举考试竞争极其激烈,这就意味着你想考出好成绩,除非真是天才,否则就几乎只能脱产学习。请问你都寒门学子了,你家的经济条件真的够支持你十年寒窗苦读而不干活吗?
更何况之前还说过,大明绝大多数进士中试的年纪都是三十几岁,而当时普通人家的孩子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干很多力所能及的活了。换言之,你需要的何止“十年寒窗”,很有可能是二十年,甚至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