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本多正信的脚步声再次在走廊响起,三成眼前忽然一亮,一颗高悬许久、七上八下的心也渐渐落地,竟然自觉踏实了不少。
不得不说,此次七将紧随其后追赶到伏见来也非得追杀自己,这只能说明若是自己还安闲地待在大坂,必然早已命丧黄泉。如此看来,自己至少还是巧妙地逃脱了杀身之祸,这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治部大人,让您久候了。我家主公要马上与您会面。”本多佐渡守轻轻地道,然后又耸起肩膀笑了:“对了,七将也已经来了,此刻井伊大人已去往码头迎接……看样子,这场谈判恐怕颇为棘手啊。”
本多正信这副模样,既像是从心底里担心三成的安全,又像是委婉的胁迫。
石田三成沉默不语,而本多正信似乎也并不期望得到他的回应,只是伸手虚引,然后淡然转身。三成跟在佐渡守身后走上长廊,心中暗想:既已走到这一步,也只能横下心来应付家康,走一步看一步了。
尽管心中如此设想,但此刻危机已然临头,他的双腿依然在不停打着哆嗦,不知家康会如何对他。
“治部到底还是乖乖跑来向我求救了?”若是这样的话真从家康口中说出,他石田三成能够忍受吗?或许对方会有意激怒我,然后以此为借口,将我交给七将,到时候——嗨,若是这般,又哪还有什么“到时候”?
“在下把治部大人带来了。”三成正恍惚间,忽听本多正信说道。
原来他们已经到了走廊尽头,此刻廊窗打开,眼前豁然一亮。只见窗户另一边的院中泉水边,菖蒲早早绽开了紫色的花朵,房中亮亮堂堂。泉石布置得甚是眼熟,这房间似为家康新建,一股清新的木香扑鼻而来。
“对不住,治部大人的佩刀请交由在下保管。”进门时,鸟居新太郎神色恭敬地对石田三成说道。说是恭敬,当然只是礼貌上的,三成能听得出鸟居这话说得毫无感情,显然他心里对自己并无丝毫敬意。
而听说还要交刀,三成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紧张,他的双膝又忍不住微微抖动起来。三成虽然尽量掩盖这样的失态,可又如何逃得过家康毒辣的眼睛?
“治部大人,这边请。”
事已至此,退无可退,三成只好壮起胆子走了进去。然而进去之后,三成抬眼一看却立刻吓了一跳。只见入口两侧站满武士,家康左右也团团围着身强体壮的侍卫,犹如临战一般,真是戒备森严,无懈可击。
“主计头等人已经前来向我索要治部大人,这些布置,乃是为了防备他们动粗。”家康似乎早已料到三成在想什么,不待他发问,便已淡然说道。
“多谢左府。”三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不屑:真是动听的谎言啊,难道这布置下的一切不都是用来吓唬我的吗?至于动粗……笑话,七将又不是打算掀翻丰臣公仪,怎会在此刻对太阁的托孤大老动粗?
“当前情形我都听佐渡说了,着实是麻烦。但既然治部来投家康,家康岂会乖乖把大人交到别人手里?治部只管放心,你的安危包在家康身上。”
三成一听这话,简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刚才他还全身紧张,担心家康极尽侮辱之能事,却不料家康一开口就已经大包大揽,将自己的安危之责一把揽过。
三成颤声道:“这么说,这……左府是愿意收留三成了?”生死交关,三成也顾不得什么“投奔”、“收留”这样的词汇了。
但他不在意,家康居然在意了。左府大人摆手道:“若说收留,那就太见外了,你我都是太阁遗臣,七将怎能借着大纳言薨去之机就与治部起偌大纷争?治部尽管放心,家康定会严厉斥责七人。”
由于方才过度紧张,此刻家康的反应又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三成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家康此番实乃开门见山,简洁明了,条理清晰……但三成依旧立刻警醒起来,提醒自己决不能掉以轻心:家康虽然城府极深,但对于到手的机会却也从来不会放过,此刻又怎会轻而易举让事情过去?或许他是想先卖我一个人情,这是他最拿手的把戏。
不过恰好就在此时,井伊直政匆匆走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话已经抢先出口:“主公,事情有些不妙,七将这次很不好说话……他们无论如何都要面见主公,与主公当面谈判。”
一旁的石田三成先是心头一紧,但马上怀疑井伊直政这般表现也是在恐吓他,于是屏住呼吸,静观家康的反应。
家康皱了皱眉,似乎也没料到七将会如此坚持,沉吟片刻,决然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我德川家康受了太阁重托,绝不会允许导致天下大乱的私斗发生!你再去,让他们等候我的裁定。”
“这些话在下方才已经对七将说过了,可他们个个情绪激动、义愤填膺……”
“那又如何!在我德川家康面前,岂能容他们胡来!”家康此刻的声音已经近乎大喝:“若是别人,或可另当别论,可今日来的乃是治部大人,若让他们继续无法无天下去,德川家康以何面目见天下苍生!让他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