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妖族领地追杀一个人族,能有多难?因而他后退的这一步,无关于勇气,而是稳之又稳,板上钉钉的胜利。
他果断退进霜风谷里,雄壮的身躯直接缩成了一团,尽可能减少与极寒之风的对抗,但也随时可以暴起攻杀。
身上的光焰全部都熄灭,让谷外的姜望,无法观察到他。
更以玄奥的轨迹,将道元排列在体表,以此消耗无所不在的寒意,让自己可以支持更久,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而姜望也的确没有追进霜风谷身体已经扛不住。但他只是很平静地提着剑,一言不发地站在谷口。任由霜风谷内寒风吹,任由赤色的火焰,在他身周跳动。
短短几步路,竟成了天堑。
极寒之风白茫茫。
姜望与犀彦兵各在一端。
二者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都知道,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死亡对待他们非常平等。
并不在乎他们的身份、种族、力量。死亡是要带走一切,死亡是万事皆空。
这是一场关乎耐心和勇气的较量,或者也是运气的较量。
是南天城的妖族战士先来,还是犀彦兵先扛不住极寒之风?
他们都需要拷问自己。
犀彦兵默默地蜷在谷中,调动所有力量,一声不吭地与极寒之风对抗。已经结霜的眉眼下,是一种关乎生存的坚忍。他绝不发出任何动静,绝不给姜望一丁点反馈。
姜望若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就需要自己走进谷中来。
而在谷外,姜望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慢慢处理自己的伤势。当然手法粗糙,只是大概地移回内脏、大概接驳骨头、大概的止血
同时以三昧真火,小心翼翼地将现场所有的战斗痕迹全部焚解干净。了其三昧,焚于无形。虽说完全没有痕迹亦是一种痕迹,但没有痕迹的可能性会很多。譬如所有的妖族战士都死在了霜风谷。
至少他不能让妖族那边确定,有人族修士冲出了霜风谷,曾在此与妖族战士厮杀。
他没有把握伪造出不让妖族察觉真相的痕迹,只能用这种笨法子。让三昧真火焚烧过每一寸土地。这一片荒原是极冷的。
当然远不能跟霜风谷里比。
隔着霜风对峙的两个生死大敌,犀彦兵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姜望却是没有一息停止动作。在焚尽了所有战斗痕迹后,他又在静静燃烧的火域中,以简单的风系道术,将那些妖族战士的尸体卷起,以三息一个的恒定的速度,一个个地投进霜风谷中。
首要的目的是毁尸灭迹,合理利用极寒之风,比他用三昧真火一个个焚烧要省力。
其次也是为了给犀彦兵施加压力,试探犀彦兵的反应。更是能够通过这些妖族尸体的消解,增加极寒之风的威能,让犀彦兵更加难以支
撑。这是一箭三雕的好法子。
可以说姜望在随时有妖族战士赶来的压力下,在这妖族的领地里,仍然最大化地利用了已有条件。在与犀彦兵的对峙中,给自己增加砝码。但即便是如此,即便一个个同族战士的尸体落在身边,瞬间化成冰雕,又在下一刻碎成冰屑,犀彦兵的意志,也依旧没有动摇。
他始终不曾踏出霜风谷,让姜望蓄势已久的一剑,迟迟不能刺出。也始终没有给出一点动静,让姜望必须承担生死的忐忑。
在寂然无声的半刻钟,一刻钟,乃至三刻钟之后,姜望更需要考虑一个问题
犀彦兵还有余力吗?犀彦兵还活着吗?
但他只是缄默地等待。
夜色渐渐笼了下来,妖界的金阳隐去,血月升空。妖族的南天城还在等待捷报,人族的焱牢城和铁岩城还在震惊与猜疑中。
谁能知道在这霜风谷,有这样一场“等待”?姜望在心里有一条清晰的时间线,七刻钟。一个时辰是八刻钟,他只等到第七刻,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因为六刻到九刻之间,是他根据人族大城援军速度所测算的,妖族大城战士在正常状况下所赶来的一个相对平均的用时。
与此同时,犀彦兵在霜风谷里所能支持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四刻钟。
多等的三刻,多冒的三刻险,是他给犀彦兵的尊重。太冷了。
霜风谷的寒意,一点一点地漫出来,仿佛要渗进骨髓里。
但姜望只是保持着握剑等待的姿态,一动不动。他的剑意比霜风更寂冷。
为了不在夜晚制造太明显的异动,所以火焰也早就已经熄灭大半。只在身上的血肉中,还燃着些许残焰。以三昧真火来治疗自己,是以破坏对付破坏。但这种痛苦,已经被这具身体所习惯,这是一具几乎已经枯竭的肉身,但你又能够于此身感受到力量。
那是茫茫荒原,大风雪中,不灭的残烛。是“人”的余光。
大约在第六刻的时候,霜风谷内传来一声裂
响。浑身已经结满冰霜的犀彦兵,终于是冲了出来一—以一种异常僵硬的姿态。
眼睛是呆滞的,而于呆滞之中,有一抹最深处的渴求。
他伸出大手,探向姜望。
也不知是想要杀敌,还是想要靠近那狰狞血肉中的火焰,汲取一点温暖。
但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在那里。极寒之意冻结了他的一切。
这场沉默的对峙,终于是有了最后的结果。姜望仍旧沉默,只是轻轻将这具尸体往前一推,推回霜风谷,交由极寒之风毁灭。
而后烧掉了自己所有的毛发、衣物、身上的血迹。只将一枚小小的储物匣,吞进嘴里,含在舌下。一直随身的长相思、只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灭了血肉中的残焰。
不用道元,不动术法,不发神通。
避开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条条地走向荒原深推回霜风谷,交由极寒之风毁灭。
而后烧掉了自己所有的毛发、衣物、身上的血迹。只将一枚小小的储物匣,吞进嘴里,含在舌下。一直随身的长相思、只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灭了血肉中的残焰。
不用道元,不动术法,不发神通。
避开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条条地走向荒原深处。他知道此后什么都不可靠,他将要独自在这莽荒世界挣扎。
他并没有做好准备。但他只能往前走。
往前看,那血月之下的茫茫风雪,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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