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笑了笑,移转视线,看向黄脸老僧。
他已经见过这老僧很多次。
每一次见到,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没有半点当世真人的风姿。
他被这老和尚骂过,被这老和尚揍过,也被这老和尚舍命相救过。
他心中自然有复杂难言的情感。
先前在东王谷的时候,重玄胜又来了信,这一趟问剑之旅也本已圆满,他不打算再往下走了。
之所以归齐前的最后一战,选择悬空寺。
只是因为——
在齐国之外,验证他在外楼境所有修行的最后一战。
他……希望让苦觉见证。
苦觉本来笑得像一朵老山茶花,笑得自得自满,得意洋洋,
本来无论姜望怎么冷漠、怎么抗拒、怎么撇清关系,他都可以腆着脸说,这是自己的乖徒儿!这是自己调教出来的绝世天才!
他可以前脚向全天下宣布脱离山门,后脚又巴巴地跑回来。
他可以跟所有人宣布他是悬空寺下任方丈,哪怕他身上半点悬空寺的职务都没有。
他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面皮是什么,他从来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迎着姜望的这样的眼神。
他竟忽然有些扭捏起来。
“这么看着佛爷干嘛?”他一脸的恶劣表情。
姜望静静地注视了这位老僧一阵。
然后就在台上,对他深鞠一躬。
“多谢。”
他如是说道:“不管您最早是因为什么来找我,又因为什么对我掏心掏肺。”
“您的多次救命之恩,姜望铭感五内。”
“虽肩有万钧,不可入空门。此身常孤,不能行师礼。但心中已有师谊在。”
“姜望双亲亡故,没有长辈存世。虽则常与您嬉笑,心中待您如至亲。”
“这一路东行,于此而止。我的修行,我的心意,以这一战,请您见证!”
苦觉老僧皱巴巴的老脸,一会儿展开,一会儿又皱紧,说不清是笑是哭。
“娘个腿哟。”他终于开口了:“个乌龟狗子破冬瓜的,你弄得还挺感人。”
说着他撸起袖子,从身上掏啊掏,掏出一本泛黄的破书来:“你说得这么情真意切,佛爷我不教你一点什么,很难收场啊。”
姜望陡然清醒过来,顾不得过去的那些感动:“啊,不用,不必,这——”
这不就坐实师徒关系了吗?!
但苦觉一步就已经与他贴面,压根也不管他嘴里说了些什么,只把那本破书往他怀里一塞,抬起来就是一脚!
等姜望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悬空寺山门外了。
真如梦一场!
其时山下信徒如蚁,隐约能听钟鸣。天边闲云几朵,恍惚变幻怪脸。
如意仙衣轻轻一抖,散去屁股上的鞋底印,姜望拎出怀里那本泛黄的破书,一时无言。
他一把将这本黄旧破书塞了回去,脚踏青云而走。
须臾已离悬空寺,径往齐国去也。
……
在撞身而过的劲风流云中,青衫仗剑的身影倏忽顿止。
姜望立在云中,表情变幻了一阵,终是又将那本苦觉强行塞到怀里的破书取出。打开来一瞧,只见扉页上有一行道字,蕴妙无穷,是为——
观自在耳。
此乃悬空寺观世院无上秘法!是世间修习耳识的顶尖法门。
这四个字。
既是说,此生修行,不过是观自在罢了。
也是说,这是一双“观自在”的耳朵。
而这上面记载的法门,是自外楼而神临,乃至于洞真!直通当世真人之耳识修行法,价值无法估量。
姜望看这四个字看了很久,只觉沉甸甸。
这本泛黄的旧书拿在手里,有一些异感。
姜望往后翻了翻,又在这本其貌不扬的破书里,发现了几张不知从哪里撕来的纸。
它们很是随意地夹在书页中,当时藏进来的时候或许还很仓促,像苦觉老僧的僧衣一样凌乱。
很不整洁。
姜望拿起纸张来,略看了看,发现这上面记载的乃是一门音杀之术,
名为降外道金刚雷音。
乃是音杀之术,降服外道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