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了万仙宫残址的大门,也将它关上。他把万仙宫从光与声交汇的罅隙里拽出,也将它重新丢回五识的迷宫!
田常立在潮头,像个随波逐流的木雕,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广王和楚江王的身影,消失在万仙宫深处。又看着万仙宫的光影,逐渐淡化消失,这个过程,他完全无力阻止,却也不敢出声提醒能够阻止的人。
他跟随田安平太久,太知道什么时候的田安平才最危险。至少在田安平产生好奇、专注研究一件事物的时候,安静是最基本的要求。
但若秦广王就这么与万仙宫一起消失,只能旁观的他,又是否会被问责?
眼看着这片荒僻的海域,已经消逝了所有,只剩微不可察的流光。田常握刀的指骨都已经发白。
在这样的时刻,田安平好像才回过神来。
他将视线从左掌掌心扭曲的碧光挪开,投向那愈来愈遥远、正在消失的万仙宫幻影,面无表情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哗啦啦!
他手上的镣铐被触动,残存的几节碎链不断摇响。
而从虚空之中,探出山岭一般的巨大锁链,逶迤如蛟龙曲身,又骤然绷直,仿佛触及了什么!
田安平依然没有表情,只是右手缓缓地往后拉。
轰隆隆隆!
田常震撼地看到,“遥远”的概念被击碎了。所谓的“虚幻”,所谓的“过去”,都重新归于“真实”和“现在”。哀声犹在的仙宫废墟,像是一辆即将散架的老旧马车,在驰道上艰难前进,越是卖力,却越是后退。
流逝的一切都在倒转!
那些断壁残垣,飞角亭台之外,有十分模糊的幻彩流须,和嘈嘈听不真切的声音——那是被无匹巨力碾碎的光与声。
已经重归光与声交汇之罅隙的万仙宫,竟然被他强行拉扯出来!
他没有钥匙,他不开大门。他没有秘谱,不接断桥。
他直接拽回万仙宫!
田常立于潮头,挂刀不知何言。
田安平却只是虚抓锁链,往下一按,将那漆黑如山岭的巨大锁链一头,按进了海中。
可以看到庞大的万仙宫残址在空中挣扎,如囚兽欲走,那入海的巨大锁链,却只是绷直在那里,不动分毫——
定水接天,锁海囚仙!
真是一个人难以形容的人。
轻衣薄裤,难堪海风。披散长发,也在风中凌乱。
但他却抬步而走,以锁链为桥,走向那不能挣脱的仙宫废墟。他的右手已空空,左手虚握着在身侧垂下,掌心所握的碧光,竟被碾成实质性的粉尘,簌簌而落。
哒,哒,哒。
步步往前。
哗,哗,哗。
锁链摇动。
田安平的身影在铁索桥上似缓实急,须臾便远,消失在仙宫深处。
现在只剩田常独自立在潮头,守在仙宫废墟外。
他没有问田安平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田安平也没有留下什么命令——他在田安平身边当差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需要自己想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田安平不是一个特别难伺候的人。他很少表达不满,甚至从不责备谁。他交代下来的事情,只要及时完成就可以,无论过程怎么迂回,他都不在意。哪怕你把事情搞砸了,很多时候也只需要提出解决方案。
唯独一点——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满。而且在他不满的时候没有反悔机会。他通常都是直接杀掉。
田常缓缓地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在这个过程里,几乎静止的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
他从不在田安平面前掩饰恐惧,田安平身上也不存在信任这种东西,他只是尽力不让田安平觉得麻烦。
他非常清醒地知道——田安平一直用他,只是因为他能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能省一点思考的时间,而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了不起。
他本想就万仙宫遗址出世,秦广王与田安平相争的消息,通过太虚幻境,写一封信出去。
但想了想,最后没有那么做。
他无法确定他在这里开启太虚幻境,能够不被田安平捕捉痕迹。他也不觉得这个消息对那位“姜阁老”来说,是多么大的人情。
秦广王和田安平的对决,对那位姜真人而言,大概是“狗咬狗”?哪个死了都不是坏事。
所谓万仙宫废墟的收获,那位姜真人未见得在意。即便在意了,也不好与齐国的斩雨统帅争。再者说,在这样的事件里,姜真人又能还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