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放吾心猿(1/4)

世间事,总在循环。

当初诸方上了太虚山。

是应江鸿亲手设下洞真之门,为会盟定下门槛,也是应江鸿代表中央大景帝国,主持的会盟全程。

今日却是参与昔日会盟的诸方,齐聚天京城,将这份压力,带回给景国!

当然,于阙不是虚渊之,景国更不是太虚派。

这份足以带给太虚派灭顶之灾的庞巨压力,也最多是让景国稍稍克制一些,毕竟来的只是诸方绝巅法相,威慑力少了不止一筹。

当年的“五国天子会天京”,可是诸国天子法身直接降临天京城外,更有诸国强军出关备战!

今日诸方绝巅齐聚,更多是为了监督太虚盟约的执行,见证意义大于其它。

这件事可以闹大,闹得打破天去。也可以尽可能地小,小到只需要景国给予太虚阁“尊重”二字。

“你想打死我,咱们可以单独约个时间。或引天覆对斗厄,较量兵法也行。”于阙的表情十分冷峻:“但姜阁员在我这里,从来没有危险。你大可不必混为一谈!天京城从古至今,大开四门,广迎天下之客,不是把人才逼走的逼仄地方。景国境内任他横飞,天师府他进出自如,本国天骄陈算,他也是说抓就抓了!诸位——”

他环顾四周:“何以在你们的口中,竟是景国不叫他自由?景国没有尊重太虚盟约吗?!我按着他只是为人族大局计,不想他这样的年轻英雄送死,当然也不想本国六位真人有什么损伤——如此用心,可以被你们称述为歹恶吗?!”

“凡事皆有因果。”止恶和尚洪声如雷:“你于阙若是不想让姜望送死,就不应该给他送死的理由——早干嘛去了!”

于阙冷冷看着他:“看来你们悬空寺是不服气?自己不敢出头,用一年轻人为刀,此是佛门真意,称得上慈悲吗?老和尚,你不妨直言,你因为什么不服气!说出事情来!”

止恶勃然大怒,那双铜眼一翻,真个是恶菩萨!“你他娘的穷横什么!我对你这小兔崽子不服气!你辞官,老僧离寺,咱们真刀真枪的杀一场,也签那劳什子生死状,死生不怨!”

这和尚被激发了血气,竟是要先于姜望,做过一场。

悬空寺的确碰不得景国。

苦觉离寺之后也只能白死。

但修佛参禅,戒律自身,难道就要忍让一切吗?

佛都有金刚怒目,他止恶如何不能掀翻苦海!

此时此刻,他才算是有些理解了苦觉。苦觉平时颠三倒四,难道不是一种反抗吗?身在空门却受锢,山门有时是枷锁。

他也学苦觉离山,学净深签生死状,也句句不提苦觉,字字说着生死。

离寺的苦觉可以被靖天六友打死。

辞官的于阙……也可以被杀吧?!

“咳咳咳!”苍图神教神冕大祭司连声咳嗽。

他本来不打算说话,只是拢住袖子看戏,耐心地观察每一个人,补充他的【天知】。

但眼瞅着事情变得离谱,止恶要跟于阙干起来了,其他人又都没有出声的意思,他这个还没发声的,也只好站出来。

“两位真君!神霄世界开放在即,那猿仙廷都愿意吃赔罪酒了,咱们人族焉有绝巅自伐的道理?还请以大局为重!”

猿仙廷前些天在妖界与一天妖发生矛盾,最后竟然愿意吃一杯赔罪酒了事,没有非得打杀,叫人惊奇。

可见神霄战争在即,诸方都很有压力。

“若不是着眼天下大局,本帅何苦相拦!以六对一,难道杀不得他?”于阙借坡就下驴:“只是姜望这样的年轻人才,没有死在战场,却死在了内斗,岂不是叫诸天耻笑吗?”

他本来也没想与止恶怎么着,只不过看止恶出头,想着凭借景国大势,强压这和尚一头,杀一杀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的气焰。

没想到止恶都这么大年纪了,也能来个当场发疯!

险些架得下不来台。

倒不是说他就怕了止恶。

而是他与止恶打生打死,是没半点好处的事情。打输了万事皆休。打赢了无非加深同悬空寺之间的矛盾。图个什么?

再者说,他又没犯病,他凭什么辞官啊?

能够做到斗厄统帅,执掌中央帝国第一军,难道是很容易的事情?

“贵国愿意尊重太虚盟约,那就再好不过!”姜望也不管于阙在这里找什么理由,现在说什么都太晚:“本阁这便去靖天府办案,于帅就不要再跟着了!”

于阙还要再说些什么。

平地里却蓦地响起一声:“不必去了!”

却是半夏站出来,高举手中生死状:“这份生死状,我已签下!姜望,你我都不必再浪费时间,就在此时此处,一决生死吧!”

那份生死状上,赫然已签上了最后一个名字。

七真皆在,血色并举。

而后清光大放,飞上高天,为诸方真君所见证。

“半夏!”于阙怒而回身!

这一战于景国全无好处,他还在努力转圜,不惜为人所笑,挡了这边挡那边,靖天六真却有自己的想法。狗胆贼,不知国事为大!

“于帅!请敬告朝廷诸公。”半夏将自己的袖子慢慢卷起来,露出青筋暴起的一双手,将所有的深恨,都碾在字句里:“这天下大局,恕我等六人不能顾念了。姜望不死,我们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苍参、陈皮、茯苓、白术、甘草,依次落在他身后。

都不言语。

已无须更多的言语,他们的杀心,和姜望是同等坚决。

姜望起先愕然,继而大笑,狂笑。

他狂笑着转过身来,与靖天六友在这天京城的长街相对:“好!!!我素知诸位品德,便请天下宗师见证,姜望今日若能死在六位上真手里,虽死何憾!”

此刻天街寥落,门窗尽掩,各类旗幡都低垂。屋檐上挂着的几串风铃,叮铃铃寂寞地响着……

街面上便这七人而已。

斗厄统帅于阙,东天师宋淮,南天师应江鸿,以及诸方绝巅法相,全都悬在空中。

姜望却又蓦地收住狂笑,仰头看着韩申屠,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韩宗师!三刑宫是法家圣地,法家最讲规矩。这份生死状,也算是我们七人定了血契,立了规矩。为了体现法家之精神,保证决斗的公平……不知您是否可以封闭此街,直至一方死绝?”

于阙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姜望对景国有不加掩饰的不信任,他于阙就算想开口,也无法否认这种不信任的根源。

毕竟他扪心自问——真到了生死关头,尤其是若六真落在下风,他真的会出手……

旁边的应江鸿法相却道:“姜小友,我知你性烈,但你身法极佳,封闭长街,战场如此之狭,会不会对你不太公平?我泱泱大景,不愿意叫人说闲话。你若信我,我来督战,不叫你们逃脱便是。”

姜望直言不讳:“我当然信您不会让我逃脱!但我更信韩宗师不会让所有人逃脱。”

照悟禅师断眉一错:“你应江鸿就是景国人,怎么能督战?”

应江鸿淡声道:“举贤不避亲。应某的信誉还是有保障的。”

“一边是景国的真人,一边是太虚阁的真人,都跟齐国没关系!”姜梦熊出声道:“要不然让我来督战吧,我这个人最公正了!”

应江鸿看了他一眼:“那还是交给韩宗师吧!”

韩申屠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看向靖天六友:“你们觉得呢?”

“我们没有异议。”半夏沉声道:“我现在只想我脑海里的一切快些发生。”

韩申屠是个行事干脆的,他的法相虚影,在这一刻骤然凝实。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慑,倏然降临于天京城东,而诸方绝巅之法相,瞬间尽成背幕!于阙、宋淮,亦成局外人!他们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去对抗。此时是天下诸方的注视,这是应有的距离。

规天宫执掌者、当世法家第一人,已然亲身降临天京城,亲自监督这一战。

天京城东城最繁华的这一条长街,至此封锁为斗场!

而姜望在此刻抬举他的手,按出虚空中古老阁楼的印痕,将之缓缓推离。

“太虚阁楼乃太虚之宝,不能为私恨而用。故我断开联系,免得生死关头,引为救命稻草,不能自控。”他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耐心,完全不像是一个马上要报仇雪恨的人,认真地说道:“太虚无距乃太虚道主手段,为太虚事务而赋予,我也自行禁止。绝不涉于此战。”

“呀!”白术的声音里,带了点刻意的惊奇:“看来你要清清白白地杀死我们。”

姜望看着他:“其实清不清白不重要,杀死你们才重要。我只是不想留下口实,不想给任何人插手的理由。”

“很好,看到你这么坦诚,又是这么的恨我们,我也终于可以放下心,好好迎接你的死期!”半夏向着天空的方向拱了拱手,洪声道:“皇天在上,诸方共鉴!为人族大局,吾等已是一忍再忍,今忍无可忍,不得已抵命入局,约斗生死——”

他竖起左掌,而以右手食指为刀,慢慢划开掌心,令鲜血流溢。

真人之血,感召天地。

他的表情十分肃穆:“姜望是天之骄子、人族英雄,气运所钟!吾辈皆疲老,然也一生尽责,百年奋苦,为人族砥砺,不惜此身。吾辈虽老,又何尝没有年少之时?吾辈少时,又何尝不是天骄!今以靖天六真合数千年之功业,绳生死于一命。不求天意垂怜,但求因果皆消,两相不怨!”

真血洇在空中,隐于冥冥。

姜望在厮杀开始之前,想方设法,杜绝景国干扰的可能。

靖天六友也在厮杀开始前,以巨大代价,抹掉姜望身上有可能系着的“天意所钟”。

他们的确有相同的决心。

“天意所钟”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生灵对这个世界做出一定贡献后,天道即有自然的反馈。现世本身当然要鼓励有益于现世的事情,如此才能形成一个正向循环的、不断成长的世界。

有时候说天命之子,时代宠儿,其实他们与天命、与时代,是一种相互成就的关系。

谁能够带给这个世界最大的好处,自然就能赢得这个世界最大的支持。表现在战斗中,就是一些模棱两可的事情,很可能会偏向气运更强的一方。

所以说“人族英雄”的金身,也不仅仅是名望而已。

名亦有力,运亦有力。

现在半夏是在“道理”上,将这有可能在战斗里发生的“运”剥离,以让他们的优势更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