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镇狱司、大齐打更人、大景中央天牢……这都是几大强国里负责处理黑暗面事务的组织,都可以说是恐怖的代名词。
不过在具体的职能中,倒也并不完全一致。
其中镇狱司和中央天牢都司掌天下刑狱,前者常常天下缉凶、不拘秦国内外,后者专注于景国国内,极少亮爪牙于中域之外……那通常都是镜世台的事情。
打更人也有自己的囚狱,但只负责一座位于临淄城的天牢,只关押那种关子亲令掌下的罪犯。对关下刑狱没有权柄,也不与都城巡检府发生统属关系。
组织如其名更像是打更的灯笼和子,是长夜的巡行者。
此般黑暗之刃,以外在的声名而论,如今倒是天秦镇狱司最为凶恶。曾经令人闻之色变的中央天牢,则是声名渐隐。
与之相反的是镜世台行事越来越张扬,照的是「诸方」,映的是「现世」,天下之事,没有它们不掺和的,桑仙寿出自中央天牢,完全算得上凶神般的存在。
可游缺提起他,语气竟如此轻忽。
不愧是曾摘关下之魁的绝顶人物。
褚成「嘿」了一声:「也是,一真道一旦再现,天下百家之势力,必然群起而攻。他们可比咱们招人恨。」
游缺也不知这家伙是在攀比什么,独坐棺中,漠然填寿。
一时没有说话。
曾经一度为祸现世的一真道,固然为天下所忌。
其实平等国又好到哪里去了?
他们也是在挑战这个世界的秩序,只是与一真道的理念完全不同罢了。但都同样的被厌弃。
一真道这样的道门正统被划为左道,平等国这样的组织也被归为邪教。
放眼天下任何一个国家,现在的平等国都是过街老鼠,声名狼籍,所以他们自嘲饮于阴沟。
所以当初夏国与平等国的合作被发现,才那么理亏,被齐国人堵在国门训斥,乖乖交上诚意。
游缺乃平等国成员的事情一旦暴露,游家立刻就是灭门之祸。从这个角度来说,游缺倒是提前避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用提前灭门的方式。
褚戌靠坐在棺材旁边,仰着看月色,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今夜月色真美,而四周棺木环立如林,里面躺着的,都是不能再赏月的人。
为了理想成就,平等国从来都不吝牺牲,无论是牺牲自己,还是牺牲他人,就如当初为了坐实张咏的身份,组织也灭了凤仙张氏满门。
这一次游缺也杀了游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掠为这一次填寿的资材,彻底完成游缺这个身份的死亡。
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平等国成员,就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
他们同样有爱有恨,会有同情怜衡,会有于心不忍。
加入组织这么久,他接触过的所有成员,有的疯、有的痴、有的狂、有的冷,但无人以嗜杀为乐,无人以伤害他人为欢。他们憎恶这个黑暗的世道,憎恶那些把这个世界搅得一团糟的人,但从不憎恨这个世界。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对这个世界怀有最深切的爱,他们才走上这条最艰难的道路。
尽管世人都以他们为恶。
尽管时至今日,他们都不敢言明理想,恐为现世公敌。
「道友。」褚戌喃喃地道:「这座宅子里死掉的这些人,你恨他们吗?」
「我为什么要恨他们?」游缺问。
褚戌道:「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们对你非常刻薄,全然忘记你为他们所争得的资源,所赢得的荣誉。他们好像把你的天赋当作他们的私产。他们好像并不觉得,你没有背负他们前行的义务。你光芒万丈,他们就日月同辉。
你流星陨落,他们就践以黄土。难道不应该怨恨吗?」
游缺淡淡地道:「一开始或许有吧,那时我还很年轻。但是慢慢地我就明白,人性从来如此。既然这是我的选择,那我就这样面对。」
「那么。」褚戌慢慢地道:「会遗憾吗?」
「彻底告别游缺这个身份,会遗憾吗?」
「亲手杀了这么多族人,会遗憾吗?」
「游缺和游家的关系抹不掉,这是这个家族的不幸之一。这份不幸我也要面对。」游缺平静地道:「他们都成为我这一次填寿的资材,他们永远活在我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