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面面相觑,不知他好端端的,为何忽然讲起这些。
星占一道的扑杀针对,皋皆与轩辕朔的超脱之争,乃至于天海之间、明月照耀下的人海两族衍道之战,哪个不比历史上的那些破事重要?更别说都已经涉及到中古时代,还是这等村野闲谈类的东西!
可余北斗的声音还在继续:“近古时代,神道大昌。有修士名‘履’,驭毛神名‘癸’,掠行神国三座,皆不复见。是不见一人、一神、一地、一迹,事了无痕。玉京山查之,未果。”
姜望听得很认真。他或许是现场最认得血占的人,他也了解余北斗虽然平时不很着调,关键时刻却是个有担当的。但余北斗所说的这些,到底有什么联系,他无法捕捉。
“道历二十四年,兀魇都山脉有恶魂出,席卷三千余里,自解成烟。不知其来,不知其去,不知所因……”
余北斗讲到这里,转道:“以上这些,出自史家吴斋雪的笔记。”
他讲到兀魇都山脉的时候,姜望挑眉。葤
他讲到吴斋雪的时候,卓清如皱眉。
吴斋雪算是史家之中较有名气的一位,他对历史的评点,常能散见于其它经典中,大约也是因此得以保留。
但很奇怪的一点在于,他这等被很多人认可的史家,却并未有什么著作流传。
人家司马衡的,可是成全了他的千古名。
史家无著,何以称史家?只能解释为佚失。大约是时代久远,吴斋雪的后人,未能好好保存。
可吴斋雪明明没有什么篇章传世,古老强大如三刑宫都未收录,余北斗又是在哪里读到的吴斋雪笔记?
“道历一三二一年,吴斋雪从北地出发,参加太阳宫龙华经筵,那一次他带上了他的著作,准备宣讲。有人在太阳宫外看到了他,但他最后并没有出现在那一次的太阳宫经筵里。”余北斗语带微怅:“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就在道历一三二一年,吴斋雪永远地消失了。他的生平,他的学问,他的作品,全都随之消失。”葤
“他准备去太阳宫宣讲的那本著作,永远不能被人看到了。但从吴斋雪的笔记里,大约可以猜得到那部书的名字。长期以来,吴斋雪一直计划编一部书,名为……。”
姜望悚然动容!
太阳宫即是稷下学宫的前身,是昔日大旸帝国的洞天之宝。
而在稷下学宫的课业里,他曾听过这样的讲述——“魔是披麻之鬼。”
他也亲眼目睹过所造成的恶相,也在牧国见识过代表的幻魔君!
余北斗所讲述的那些事情,好像串联起来了!
那么吴斋雪笔记中所记录的那些事情,是否都代表了某种魔功的肆虐?葤
吴斋雪作为史家,在追寻魔的真相,在记录魔的历史?
中古时代北漠那件事代表了什么?同欲有关?
近古时代那以“履”为名的修士,以“癸”为名的毛神,又代表什么?同神有关?
迄今为止,八大魔功之名,姜望已知四部,分别是、、,以及黄舍利与他讲过的。每一部都恐怖非常,最后一部更是涉及两千年前的霜仙君之死。
而余北斗果然接道:“吴斋雪要为魔著史!”
吴斋雪的消失,与此有关?为魔著史这件事,不被允许?
这一下就连正在交战的几位衍道,也分出注意力来。葤
余北斗并不在乎任何人的反应,他只是陈述他所要陈述的事情:“荆牧联军横陈生死线,魔便永远地被阻隔在边荒之外了吗?上古人皇杀魔祖祝由,魔潮依然肆虐十万年。
“上古时代结束,魔潮终结,世上再无魔吗?魔一直在我们身边。
“最近的几个魔,齐国的武安侯也都见过。阳国末代国主阳建德,阳国宫廷太监刘淮,容国引光城守将静野。”
余北斗的指尖血八卦,这时候已经与那血湖漩涡完全贴合,他的手指开始慢慢往里压,声音也慢了下来:“乃至于……我!”
在他的左眼血湖中,骤然响起了血魔的狂笑声!
“余北斗!我说过,我们有很多的时间!!!”
恶声恶气的狂妄声音忽而一转:“但你好像没有了……哈哈哈哈!”葤
又见血魔!
姜望心神剧震。
断魂峡的经历他绝不可能忘掉。
后来他也知道了余北斗是去天刑崖干什么,不仅仅是请动法家权威,为他洗刷通魔污名。也是要借助三刑宫的力量,永镇血魔。
而余北斗身镇血魔,又借助铁律笼的力量封禁自身数年,竟也未能建功。
余北斗的强悍已不必说,三刑宫更是法家圣地,强者如云。规天、矩地、刑人,三宫皆有大宗师。
但竟都拿这血魔没有办法,不能彻底将其消灭。可见此魔之恐怖!葤
甚至于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被他托抱着的祁笑,也因为血魔的这阵狂笑而有所反应,显是忌惮非常。
对祁笑的感受他当然是复杂的。如果可以,有多远他要丢多远。
但以祁笑此刻奄奄一息的状态,以现在迷界局势的混乱,他放手几等于谋杀,也只能假装她并不存在。
就当托着块石头!
数年时间的“相处”,余北斗显然与血魔已经非常熟悉,只道了声:“起床气太大了,老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的食指已经彻底没入眼睛!
这一幕相当惊悚,他用他的手指,堵住他的眼窟窿,也堵住了血魔的狂笑。再配合天穹那血色的命运之眼,他仙风道骨的姿态再也无法维系,显得邪诡非常。葤
但他长声道:“先师死前命占,八大魔身将在千年之内重聚,魔祖祝由即将归来!”
“先师祖死前命占,魔祖不死永生,将有魔潮灭世!”
……
余北斗例举屡次,最后说:“中古之后,我这这一脉命占师代代相传,代代死占。卜辞唯一……灭世者魔也!”
此言一出,尽皆动容!
灭世之说,实在太久未被提及。今日之人族雄踞现世,横压万界,少去外伐也便罢了,论及灭世,谁有此能?
更别说魔祖归来虚无缥缈,即便真切发生,当年又是如何被杀?如何不能重现?葤
所谓“灭世者魔也”,乍听惊悚,细想其实是可笑的。只是毕竟出自余北斗之口,毕竟是历代命占师的死占结果,毕竟他余北斗是今世唯一的命占真君……多少有几分可信。
这时候阮泅隔空降临的力量已经被驱散,铺在苍穹的星图熠熠生辉,穿透了血色而为众人见。
其间有一声冷笑,回响于星辰:“中古时代已经有了星占,到了近古时代,星占之术更是全面取代命占之术,及至现世,命占只剩你这一脉大猫小猫三两只。留你们鉴古而已!怎么还敢指点未来?中古时代之后,你们真君都没有出几个,怎么就敢占卜我人族未来,而竟奉为圭臬?”
除开阮泅以外,现世人族星占一道的有名强者不少。如南斗殿天机真人任秋离,如已经死去的须弥山行念禅师,如荆国神骄大都督吕延度……
不知现在开口的这个,竟是哪位。
而余北斗只以完好的右眼斜乜星穹:“跟你说话了吗王西诩?给我滚!”
隔得这么远,通过星占道途的应激,隔空出手,干扰他成道尚可。在他成就真君之后,想要隔空扑杀他,便绝无可能。葤
他不是不会被打死,但至少这些个星占宗师,得正儿八经地联手设个坛,又或一起站到他的面前来!
此时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念及过往功劳,才留你这一脉,今日强证衍道,便自以为能述天命,敢放厥词!真不知死吗?未知当年卜廉乎?”
余北斗抬手一巴掌,命运之眼血光大炽,遮掩了星穹:“宋淮你也滚!”
号称“布衣谋国”的秦国慢甲先生王西诩!景国四大天师之一,蓬莱岛高层,东天师宋淮!
都是响当当的名号,而竟都成道敌!
姜望听得只想捂住余北斗的嘴,这老头怎么乱骂一气,谁都得罪?
就算都成道敌,也有人手轻手重,现在说点软话,指不定谁手指缝一漏,就有机会逃窜了。堂堂命占真君,怎么这么不懂?葤
“魔族之恶,我亦深知!”
姜望未及思索,雷音脱口而出:“阳建德,刘淮,静野,都是我亲见!荼毒人心,祸根难绝!”
说到这里,还扯了一张虎皮:“牧国神冕大祭司谋局幻魔君,剥其假面,我亦在场!大祭司亦有言曰,魔族万古之祸也。可见天下识得魔患者,非止余真君!”
他作为一名神临境修士,在这样衍道聚集的场合下,并没有开口的资格。
可是他作为齐国的武安侯,作为人族绝世天骄,作为带回神霄世界情报的人族英雄,今时今日他的言语,在整个现世都有分量!
况且还有一个神冕大祭司涂扈为佐证。
姜望并不懂得涂扈的厉害,如王西诩、宋淮等,如何会不明白?葤
其人尚只以“人涂扈”行走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博古通今,更兼手握广闻钟,能知天下事。
直至他完成神人相合的一步,接受牧天子册封,成就神冕大祭司之位,诸侯列国莫不震动!
笼罩草原漫长岁月的神权,悄无声息地臣于皇权。偌大的苍图神教,竟如平湖无波。
涂扈的手段,还用得着多说?
这样的人物,若也说“魔族万古之祸”,恐怕万界荒墓真有异动!
王西诩的声音又响起:“阮监正,想不到有你这样的星占宗师坐镇,你们的武安侯,却是个信命占的。”
他这个问题点到了关键。葤
在你们齐国,是谁来解释天命?
星占还是命占?
阮泅平静地道:“年轻人有自己的主见,再正常不过。我也不好就说他错了。毕竟观河台上,拔剑四顾竟无对手。武安爵下,是列国青年无二军功。我想找个反例挫其锐气,竟然找不出来,你说怎么办?”
“哦。”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秦至臻倒是满脑子都是你们的想法,根基之厚重,古今难有……不知几等侯?”
王西诩哈哈一笑:“监正自己不介意便好,算王某多嘴!”
星光与血光仍在天穹纠缠,无论怎么说,无论余北斗找出什么理由,都免不了一死。姜望这样的支持,也太微弱。时代早已改变,命占成道,即是最大的罪!阮泅说星占一道不会让余北斗活过六天,绝非妄言。哪怕他现在还在跟王西诩唇枪舌剑。因为道不两立!
而余北斗只是笑。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