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燕云山地宫中,还在勘察现场的,并不是只有姜望一个。还有宋国的军中修士,丹国的修士前两天就已经完成调查离开了。
宋国此刻的调查当然也并不是调查,而是一种支持。
带队的是宋国的神临境天骄辰巳午,高冠博带,大袖飘飘,看起来相当严肃的一个人。
是道历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里三十岁无限制场的正赛选手,据说是六艺皆通,又成道以五射。
姜望也曾以独孤无敌的名号,与之在太虚幻境福地挑战中接触过。对这位仁兄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生不辞颜,死不改色”很有印象,也亲身感受过其人恐怖的箭术。
但辰巳午显然并不知道此武安乃彼无敌。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正是姜望这一次引动煌煌大势的体现。
诛灭无生教,是天下列国、各大正道宗门都已经达成了共识的。
而作为这一次灭邪大潮的发起者,齐武安侯姜望提剑东出临淄,万里逐杀邪教教主,放眼天下,谁能够不支持?
哪怕是景国人碰上了,也得停下来喝一声彩,鼓个掌再走。
作为邻近燕云山的国家,辰巳午就是宋国的表示,是宋国与邪教势不两立的态度。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哪个国家又会不忌惮张临川?这位已经恶名遍天下的邪教教主,竟然在本国附近的燕云山下,建了一座地宫!
那么对于宋国,无生教是否又有什么暗手?
宋国以儒教立国,不语怪力乱神,向来厌恶神道。国内并无什么宗教活动的痕迹,但焉知无生教不会像在草原一样改头换面,依附于某种儒家学说来传教?
宋廷内部早就已经开始进行彻查,辰巳午这一趟也算是带着任务前来。
尽管他并不理解姜望在地宫废墟里的认真探查,却也表示了足够的尊重,甚至主动陪着这位齐侯再检查一遍。
“听说隔壁揪出了一个丹派,炼的是‘人丹’,也与无生教有关。”辰巳午一边检查痕迹,一边状似无意地道。
此刻身在燕云山,他口里的隔壁,当然是丹国。
人丹?
纵然姜望对丹道一窍不通,也知晓这是极恶之法。以人为丹,以人食人,逆人伦五常,简直天理难容!
但涉及无生教,怎么都不算意外。
随着这段时间天下列国对无生教的清剿,无生教诸多恶行也都公开在人们眼前,其恶其毒,简直罄竹难书。
“此事是怎样处理的?”姜望问。
辰巳午道:“张巡亲自处理,将该丹派杀绝,还顺藤摸瓜斩了一个无生教的法王。”
“人所共弃,无生教岂能不亡?”姜望目光仍然落在这座幽暗地宫里一砖一瓦中,嘴里道:“张临川不死,我心难安!”
“此人不死即大祸!”辰巳午斩钉截铁地道:“我宋廷必杀之!”
姜望拱了拱手,便不说话。
搜查又持续了很有一阵。
“武安侯。”辰巳午忽然出声道:“最新消息。”
“什么消息?”姜望回头问道。
辰巳午表情古怪:“张临川的踪迹在魏国出现了。屠了一个镇子,并以鲜血书写张临川之名,说是对魏国参与剿杀无生教的报复。”
此时距离燕云山之前的那一场厮杀,已经过去了九天。张临川就算在那场厮杀里受了什么暗伤,估摸着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无生教之前发展成那般规模,作为教主的张临川,资源肯定搜刮了不少。短期内应该不会在这方面有所制约。
本来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经逃到更远的地方去了。或许北域,或许虞渊,或许在哪个阴暗的角落舔舐伤口,等待机会。
没想到他潜进了距离燕云山并不算太远的魏国。
这一步灯下黑也算藏得极好。
但他为何突然暴露行踪,且是以做下这等恶事的方式?
不是说张临川不会为恶,如有必要,这种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只是他什么时候竟如此疯狂?
魏国可不是什么孱弱小国。他们有一位真君强者坐镇,还有吴询这等天下闻名的强大真人,更有一支可以在战场上与任何对手抗衡的天下强军!
张临川在魏国屠镇,扬言报复,简直像是一只蚂蚁在路边挑衅巨象!
况且参与剿杀无生教的,又何止一个魏国?天下各大强国都有响应,他张临川有几个脑袋,几条命,真能一一报复过去?
他张临川能与天下为敌?
辰巳午完全想不通。
这是完全想不到动机,也无法分析内在逻辑的事情。
姜望同样无法理解,眉头紧蹙:“辰兄以为,张临川这一举动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呢?像是得了失心疯,在故意找死一样。”辰巳午半揣测半玩笑地道:“难道是一手创建的教派一夜之间覆灭,他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已然是崩溃了,破罐子破摔?”
像是在故意找死一样……
姜望心中好像隐隐抓到了什么,但并不真切。
可是他至少对张临川的心性心志是有相当了解的,张临川这种人,绝不会轻易地被打倒,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更不会受不了打击,得什么失心疯!
那么张临川去魏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杀人?挑动魏国的怒火?
魏国那里有什么能够帮助张临川打破困境的办法吗?
姜望直接拔身而起,飞出地宫:“我去魏国看看。”
辰巳午犹豫了一下,只道:“还请武安侯注意安全,我须回国严锁边境,防止类似的事情在我宋国发生。”
他们都不是扭捏的人,便此一声,各自飞远。
穿行在云薄日冷的天空,不断撞碎迎面的风。
姜望一边疾飞,一边思考。
张临川直接屠镇,留血书公开挑衅魏国的行为。
让他捕捉到了一种急切感。
张临川好像……非常着急。
这个邪教教主,在着急什么?
此时在这猎猎天风中,他莫名又想起当初在唐舍镇,张临川与他说过的话——
“是啊,早晚的事情。可早和晚,毕竟是不同的事。时常觉得有一把刀子在身后戳着我,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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