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弟子的罪过。”
竹阶上坐禅的女尼不置可否,静等她说下去。
“弟子的残魂,只记得这些。”月天奴道:“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是这些事情,这些痛苦,未曾消解一刻……我问心有愧。”
“我阅遍经典,希求救度而不得。我一心赎罪,但彼岸难见更难登。”
“您有无上慈悲,可我不能了悟。”
“虞国公书信传来,您让我去看看山海,看看楚地第一风流。”
“我亦决定,以他山之玉,堪我顽石,待回来之后,便借玉真之躯,横渡苦海。”
月天奴叹道:“舜华那孩子,她小时候我曾以傀身陪她玩耍。她竟也记得,以为是月天奴长大了……可世上哪有月天奴?”
“但离开山海境之后我想,世上已经有了月天奴。”
“那个月天奴,经历了很多事情。她跟着楚地的天骄一起,跟着姜望、王长吉这些注定会很耀眼的人,一起见证了山海境的传说。见到了空鸳,伽玄,乃知凤凰可以有九类,有生之灵竞自由……”
“这个世上有太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历史长河里又有多少故事浮沉。”
“凰唯真将超脱绝巅之上,从幻想中归来。而月天奴也在这个历史的节点里,有了她的印记。”
“被屈舜华记得是第一次,见证山海境的传说是第二次。在这个世界上,月天奴已经存在了。”
“我已经害了玉明,不可再害他人。我已经误了宗门,不可再误玉真。”
“我渡苦海,不可它求。”
月天奴恳切地道:“师祖,这就是我浅薄的思考,是我微不足道的禅心。”
竹阶上坐禅的女尼,面容在可见不可见之间,她对姜望、王长吉、空鸳、伽玄这些名字并无好奇,甚至于对凰唯真即将超脱绝巅之上的消息也无动于衷。
那是画外的世界,不是此方的真。
她只是看着月天奴,用如空似幻的慈悲眼神,看着月天奴。
感受月天奴的痛苦,理解月天奴的心情。
然后道:“玉真曾寄身邪教,杀戮无辜。此心混沌,并无善恶。
移身奉佛,是为消障业。
所欲皆求,是为洗尘缘。
皆由自愿,是为无因果。
我欲度之,她才有此劫。
慈心,你拒绝她的皮囊,不是救她,而是害她。”
洗月庵这一轮的字辈,是“宏开智镜灯缘息,崇慈玉湛会古今”。
洗月庵三大斋堂首座,乃至于现在的洗月庵庵主,也都是慈字辈禅修。
而“慈心”,正是上一任妙有斋堂首座的法号。她的残魂与这傀身结合,便是现在的月天奴。
这一任的妙有斋堂首座玉明禅师,已经因为冲击洞真失败而崩解了蕴神殿,已是数着日子在等死。
说起来,这还真是一个不甚吉利的位置。
“请师祖恕弟子妄言之罪。”
月天奴道:“身皆皮囊,非移身可消障业。
为彼而此,正是尘缘难解。
说来自愿,自证痴心未绝。
弟子以为……如此不能度之。”
那四脚朝天的肥胖狸猫,歪过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似是有些好奇。
竹阶上禅坐的女尼只道:“你可想好了?玉真这一身,是邪神之道果,本质神纯,有无垢莲开,你若得之,应之,全之。很快就能弥补缺陷,修回无垢琉璃身。”
“弟子想得明白。”月天奴道:“残魂已经寻不回,我也不想再寻回。旧身已经陨落,不必再有新生。无垢琉璃身再妙,慈心再好,不也身死魂飞么?”
她声如梵唱,其身渐绽宝光:“今日我是明日我,今日身,是明日身。肉身为皮囊,傀身亦皮囊……慈心已寂,灵源新生。我是月天奴,傀躯即本躯,自我即灵舟。”
“自渡苦海,如是我佛。”
在这一刻,她双掌相合,有无限庄严。宝相肃穆,见得一心慈悲。以她为中心,有皎洁的辉光如水流动,纹漾四方,此是佛光,亦是月光。
辉光所过之处,好像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现有的世界里诞生。
而一个个傀儡佛像的虚影,若隐若现在其中。
恍惚之间,有梵唱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