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蓑衣人迅速折身,脚步一点,斜飞而出,和身撞入了正堂。
鬼使怔了稍许,笑声越发刺耳。
哪里有比猎物慌不择路更教人兴奋的呢?
它振动斗篷,鼓动雾气盘旋,而后俯身同样冲入正堂。
所有门窗一时洞开,塘火顿时压灭。
黑暗中。
蓑衣人斜举长剑,欲作殊死一搏。
鬼使横冲直撞厉笑而来,便要了结今晚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双方愈来愈近。
愈来愈近!
蓑衣人长剑浮起青光。
鬼使斗篷下凝实出长长的钩刃。
忽的。
它刹住了身形。
…………
塘火缓缓重燃。
微弱的火光与浓重的黑暗把屋内调和成一种橙黄。它模糊了鬼使与蓑衣人的轮廓,却奇异地凸显出双方的眼神。
一者凶恶中藏着游移。
一者平静里带着探究。
而除此之外,还衬出了一道光,一道在昏暗里纤细而明细的月光,一道悬在双方之间的月光。
两人谁也没有动。
直到。
啪。
一片瓦片掉落在鬼使脚边,头顶上,杂着细细的猫叫,和一闪而过的碧绿,又一束月光落下来。
鬼使不自觉退了一步。
旋即那张丑脸扭曲了起来。
没错,它闪躲了。
千年修为只是谎话,它若有这能耐,就不该是恶魇使者,而当是恶魇法王。
所谓铜皮铁骨也不是什么太阴炼形,而是用大量香火与血食铸就的法身。
他是已不避火光,却是仍惧月光,而今夜明月朗朗。
……
“牛鼻子!你以为借点儿月亮,我就怕你不成!”
他骇极而怒,斗篷上的羽毛根根立起,好似受了惊吓的野鸡。
身体迅速抖动,大蓬大蓬的黑尘从鸦羽间抖出,汇入雾气,卷起雾涛滚滚涌入屋内。
在对面。
蓑衣人并指作诀,虚虚一划。
呼~~
霎时间。
顿有大风呼啸而下,压垮屋顶,激飞瓦片如雨,将涌入的雾气一扫而空。
朗朗明月照得屋堂大亮。
鬼使却已然退出屋外,不住鼓起大雾,发出阵阵粗哑刺耳的谩骂。
蓑衣人并不理会,在大堂角落寻来一面铜镜。
两尺有余,镜背彩绘,雕刻有十二生辰与龙凤祥纹,工艺精细,当是主人家钟爱的宝物,留在了正堂以作装饰。
虽然物是人非,屋宅为城狐社鼠所据,但镜面仍旧光可鉴人。
蓑衣人将它取来,又拿了把小刀,到了奄奄一息的罗勇身旁,因着笔墨都遗失在了庭院,就地取材,剥开了罗勇的胸膛,沾着其心头热血,在镜面绘出符文。
然后纵身从破口跃上屋顶,俯身下望。
雾海愈发高升,深藏其下的鬼使叫嚣不停,浓雾在其催使下,一如八月十五的钱唐江上浪潮滚滚。
蓑衣人不再耽搁,嘴里念念有词,将镜面对月。
一时间。
天上月光仿佛凝结,如极透明的冰晶,一束束分外明晰。
他再翻转镜面,将束束月光绞成一道投入雾海,所照处纤毫必见。
不一阵,便探得鬼使所在,将其虚化的身形打回实体。
它愕然抬头,那张丑脸上哪里还见狰狞,唯有惊愕与惶恐。
他大叫一声。
“道人,本使今夜兴致已尽,待到来日,再来于你计较!”
飞快往大门遁逃。
然刚到门口。
赫然见着一枚黄符在门上静静燃起。
“什么时候……”
一道清光张开,将他的惊恐与身形一并弹回庭院。
屋檐上,蓑衣人取出剩下半个褡裢,往里呵上了几口气,再轻轻吹起口哨,便见一只只纸做的鸟儿跳出袋口,扑腾着飞下庭院。
鬼使晓得不妙,当即奋力逃窜,可哪敌月光紧追不舍,很快便被一只鸟儿追上,贴上身子,化作一枚束鬼符,让他动作一慢。
接着,更多的鸟儿“扑簌簌”围了上来。
一只。
两只。
三只……
不消片刻,已然黄符裹身,教他难以动弹,只在地上慢慢蛄蛹。
听着不远处,脚步落地。
鬼使勉强抬起丑脸,挤出一个滑稽的笑来。
“道长,道爷!先前种种只是玩笑,切莫误会。”
脚步不停。
“我在窟窿城只是个递送消息的,何曾作恶?你若寻仇,尽管找别个,莫要伤及无辜。”
眼中映出青光。
“牛鼻子!我乃窟窿城正敕鬼神,法王使者,你敢杀我,必将……”
长剑落下,话声戛然。
秽血喷溅丈余,头颅滴溜滚地。
蓑衣人或说李长安啐了一口,终于吐出今夜来第一句话:
“这孽障!究竟吃了多少血食,养这一肚子聒噪。”
……
浓雾在月下渐消,坊间夜里细微而嘈杂的喧哗一下子鲜活起来,微风轻送,吹淡血腥。
今夜种种,终于落下帷幕。
蓑衣人提起头颅,返身入屋,寻到那一卷《鬼王经》,扯下“恶魇使者”一页,将经页与那颗丑脑袋一并钉在正堂高高的门楣上。
罢了,又在门上,蘸血写上。
“除恶者。”
略作思索,胡诌了个。
“解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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