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勇昂首环顾,目光所及,人群中有的恨恨按下怒火,有的怯怯错开目光,还有的尽力挪动脚步试图离街边那些传言藏匿鬼魅的沟渠远上一些。
鬼神威风下,凡人的愤恨何值一提呢?
罗勇于是志得意满,嗤笑一声,转身到华翁跟前。
抱拳唤了句:“老相公。”
华翁冷脸相对。
罗勇不以为意,自顾自言道:
“您是十三家的座上宾,是城里城外有数的大人物。而我潮义信的兄弟们不过是坊间厮混的穷汉,哪儿有胆子打你的主意?您老那邸店是我们想要?不!是窟窿城想要,是法王想要!”
华翁依旧不言。
罗勇语气中尽是玩味:
“这五天还请您老仔细掂量,就当帮帮我,也帮帮你自个。”
说罢,便要掉头走人。
褐衣帮也不少有血气的汉子,默默将他拦住,却被华翁挥手示意放行。
他便愈发得意,大笑着扬长而去。
那孙丙成还想说两句客套话,可望见周遭人悲愤的眼神,哪儿敢废话,似条受惊的狗,缀着主人的后脚跟,也夹尾走了。
…………
孙丙成与海平离开了,却留下一盆冰水将富贵坊里燃起的狂热浇灭成了死灰,人们又坠回了冷冰冰的现实里。
还有五天。
华翁就会丢掉邸店。
鬼王庙就将在富贵坊里拔地而起。
大伙会失去仅存的立身之所,而后辗转沟壑。
沉默笼罩着人们,人们望着自个儿的主心骨,华翁却一声不吭,似乎陷入了某种激烈的内心挣扎之中难以自拔。
良久。
有人迟疑着提议,抓紧这五天,把粮仓建成。
立马有人反驳。
原来粮仓虽能由货栈改建,有现成的梁柱框架可用,但依契约,粮仓是有规格要求的。
墙体得由原本的土木改为砖石,屋顶不能用茅草而得用青瓦。
又因着钱唐潮湿多雨,地面须得抬升悬空以防水;且地板要铺设三层,一层沙子,一层稻草,一层木板,用以防潮。
前段时间施工的工匠们只是装模作样演戏,改建进度堪忧,且离开前,还佯装斗殴,把建筑内部打砸得一塌糊涂,更增改建难度。
更何况,城中各商家行会都被潮义信威胁,不敢掺和进来。
一来时间紧迫,二来没有匠人,三来缺少建材,为之奈何?
人们又想了许多法子,但在窟窿城这个拦路虎下,都难以成行,徒增惨淡而已。
人群边沿。
黄尾问李长安:“若是道长会如何破此危局?”
“我?”李长安略作思考,摇了摇头,“我的法子,华翁定不肯用。”
李长安是乱世里刀口舔血的独行客,华翁是城市间苦心经营的一帮之主,两人处事风格截然不同。
黄尾聪明,立刻了然,他竖起大拇指,这是跟道士学的。
“道长与华老都是顶好的英雄豪杰,天下之事都要一力承担。”他顿了顿,笑道,“可是大家伙的事情还是得让大家伙来做呀。”
说罢。
高声喊道:
“我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难事,原来不过区区几间粮仓,这不是小事一桩么?”
大伙都在惶惶不安,听着这话连忙看来,却见是黄尾,立马大失所望。
有人甚至破口大骂:“你这毛鬼!以为粮仓是那蘑菇,你一泡狗尿,便能长出来?”
黄尾奋力挤进人群中央,笑嘻嘻回答:“区区黄尾当然办不成。”
“可在场的这么多的叔爷姑婶兄弟姊妹……”他慢慢目视周遭诸人一圈,最后向着华老躬身一礼,“只消华老肯开口,什么事做不成呢?”
…………
行会的匠人们不敢接手粮仓的改建,但并非只有行会才有匠人。
譬如,大憨与他的同乡,他们是鬼,自然无缘进入行会,却是顶好的石匠,也点懂建房子的其他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