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细观。
枝叶又从新凝成天穹。
万年公手中已然多出一个卷轴。
“用此物如何?”
李长安接在手中,立刻便察觉不凡,卷轴外表朴素,内里却神灵暗敛,应当是万年公用自己的枝干与树皮炼制的。
打开来。
卷轴里不是空白,当头记着一个名字——万年君。
李长安惊诧:“这?”
万年公淡然道:“山中的孩子们野惯了,没有我的名头,如何能镇住他们的凶顽?我不敢奢求其他,只愿在道长约束下,他们能稍稍寻回本性罢了。”
道士起身,深深一揖。
…………
入了夜。
海上升起浓雾,点点淹没钱唐,先是河道,再是街巷,最后是高高的屋檐与楼阁,而后溢出城墙门阙,漫灌四郊,一直抵达山脚,才似海潮遇上堤岸,倒卷回去。
在飞来山顶,居高下望。
天地层次分明地割裂开来。
海是一层,雾是一层,山是一层,月天又是一层。
“道长,道长!”小七人未至,欢声先到,“咱们该去抢名字了吧?!”
“是借,不是抢。”
黄尾一本正经反驳,随即又嬉笑道。
“万年公还有铜虎兄弟都把名字拿出来了,你不如也交出来吧?”
“呸!黄毛脸好不要脸!”
小七啐了一口,得意转过身。入了夜,他的形象大变,从肩胛至胳膊外延生出长而艳丽的羽毛,月光下五彩潋滟变幻,煞是好看。
“小七是自由自在的鸟儿,大兄也管不着俺!”
山中厉鬼们一个比一个桀骜,光凭万年公的命令,很难让他们心甘情愿交出名字,须得李长安挨个去“说服”。
万年公不能离开山谷,铜虎不能长期离开道观,其他厉鬼又太弱,只有小七——他其实不是厉鬼,而是山中精气与鬼气结合成的精魅,神志不为凶戾所扰,且熟悉山中一草一木,便被安排来给太……道士带路。
那边黄尾和小七还在斗嘴。
这边李长安饮下铜虎所赠浊酒。
抬头长舒一口气。
月在中天,正当百鬼出行之时。
…………
“除了采蜜的时候,熊爷整天都在睡觉,只有亥时六刻才会睡醒。”
第一站是飞来山北面的一处树林。
古木参天所以月光熹微。
但深入林子中央,横卧着一块巨石,连绵的树穹便有了缺口,月光从此涌入,映出地上花草与溪石,以及旁边老树上偌大的蜂巢。
黄尾左顾右盼,眼见景色静谧,实在难于厉鬼两字扯上干系。
奇道:“熊爷在哪儿?”
“老朽在此。”
苍老而震耳的话语伴着地上轰隆震响。
林中那块巨石竟然坐了起来,原来不是山石,而是一头大得骇人的黑熊。
黑熊低下头来,面上生着一张愁苦的老人脸。
“小鸟儿,主公说的道士便是他俩么?”
“没错,便是他。”小七答完,嘻嘻掏出一串死老鼠,“熊爷,我要换蜂蜜!”
“好,好,待会儿便予你。”
熊爷的目光转到李长安身上。
“主公有命,老朽自当遵从。道士你且近来。”
李长安坦然上前,离得近了,发现方才还是看错了。熊老实则不是熊,其身躯尽是青石,而“皮毛”则是石上厚厚的苔草,他是一座形似大熊的岩石。
道士低头要取出卷轴。
随口问:“熊是老丈的本姓么?”
“年岁太长记不得了,山里的小鬼也叫老朽‘黑瞎子’,使唤这名字也成。”
“老丈究竟是熊身还是石身?”
没有回答。
小七笑容一滞,丢了老鼠,一手勒住黄尾脖子,一手扑腾往后飞起。
李长安则在眼角窥见,斜上方猛然压下一道阴影。
不假思索。
纵身一跃,蹿上旁边古树枝干。
下一刻。
巨大熊掌重重落下,掀起土石如波,大风如浪。随即见得巨熊人立而起,在月下咆哮。
小七在风里稳不住身形,与勒得翻白眼的黄尾一起摔落下来,他大喊着:
“哎呀!道长话太多啦!”
古树风中摇晃不休,李长安扶稳枝干,拉下斗笠边沿,挡住气浪里飞溅的沙土。
话太多?
意思是耽搁了熊老清醒的时间?还是哪句话不对,惹得他发了狂?
可惜无暇多想。
熊爷小山般的身躯已紧追而来,张口一咬,坚石撞击声中,合抱巨木立时应声而断!
但李长安却早已借着魂体轻盈,及时跃开,踩着熊首借力往旁飞掠,手中已然多出一截手臂粗细的树枝。
念念有词,而后奋力掷出。
但见空中有丝丝刀锋般的白光划过,树枝竟然洞穿了坚硬的青石,深深没入熊爷的腿部。
伤害微乎及微,反倒惹得熊爷愈加发狂。
撵着李长安不住扑击撕咬,道士只能凭着灵巧周旋,偶尔再掷出一截树枝。一时间,林中大树仿佛杂草,被不停摧折。
左近的大树几乎被折断一空,李长安已找不到躲闪的遮蔽,熊爷再度扑来之时。
他却突然一个踉跄,庞大身躯就此扑倒,让整片山林都为之一摇。
小七远远“呀”了一声。
躲在一旁的黄尾连忙探头来看。
但见熊爷腿弯处,已然插着四五根树枝。这些树枝在短短时间内,生出了新芽,催出了树杈,互相纠合在一起,结成绞索锁住了熊爷的关节,使得他一时之间,步伐失衡。
小小树枝对与熊爷的庞然身躯不值一提,稍稍用力,便能扯断。
可当他试图起身时。
李长安已悄然立在了他的眼前。
手持黄符,按住他的额头。
“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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