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昭如此激烈的表态,却刹时让曹睿警惕了起来。
「董公,」曹睿注视着董昭的双眼:「若牵连如此之广,无疑于再一次党锢之祸了!」
董昭却全然不惧,有了上次在武库中的经验,董昭已然明白,越是在陛下犹疑之时,就越是要用笃定的语气丶明确的字句,来坚定陛下的态度。
「非也。」董昭拱手道:「所谓党锢之祸,陛下可知是『党锢』是何以为『祸』的吗?」
「说来!」曹睿也不罗嗦。
董昭说道:「桓帝时第一次党锢,乃是士人与宦官对立,宦官进言桓帝,囚李膺丶陈寔丶范滂等人。」
「以臣来看,不过是士族与宦官争权罢了,彼此争斗虽有些许死伤,但相对整个朝局而言,并无多少可虑之事。」
「灵帝时第二次党锢,杀戮甚众丶牵连甚广。士人们借党锢为名,交相鼓动与地方豪族合流,乃至在黄巾乱后割据地方,却并非直接由于党锢,而是由于宦官肆无忌惮丶州郡形势崩坏丶中枢无力制约。」
「党锢本身并无错处!」
曹睿盯着董昭的眼睛看了许久,问道:「董公是想和朕说,天下动荡丶宦官猖獗之时,掀起党锢而不加节制丶肆意株连,党锢才会造成祸端。」
「现在大魏政局平稳,就算再来一次党锢,也无可厚非?」
「正是!」董昭言辞恳切的说道:「如今大魏天子圣明丶中枢掌权丶州郡安稳,哪里有桓丶灵之时的那些末日景象?」
「桓丶灵时是宦官压制士人丶士人结党邀名自有取祸之道。而现在洛中又出现了此等浮华交游之辈,若不加以禁锢,何以谢天下?」
「更何况,哪里有党锢牵连数千上万的人数那麽多?至多不过洛中的一二百名士子罢了!」
曹真站在一旁束手问道:「刚才听董公说了那麽多,可我心中也有一事不明,还请董公解惑。」
董昭道:「大将军请说!」
曹真说道:「不就是一群士人结党吗?选一些杀了丶另一些贬了,不就结束了吗?我怎麽没看出来,这事情有这麽严重呢?」
「还没到杀人的程度。这样吧,老夫给大将军做个比方。」董昭瞥了曹真一眼:「敢问大将军,现在中军选拔千石和六百石的将领,这个职司由谁来负责?」
曹真道:「是中护军桓范负责,千石及以下不必上报到我这里。」
董昭问道:「若是桓范仅凭个人喜好,肆意向中军安插没打过仗丶也不忠诚于陛下的人,还整日在中军内暗结党羽,中军战力还能如往日一般吗,大将军还能放心吗?罪不至死,难道还能将这些低阶将领都砍了吗?」
曹真站在原地思索,闭口不言。
「陛下,」董昭又转身看向皇帝:「如今陛下即位不过一年,洛中就有这等浮华结党之徒公然以朝廷公器邀名求直,若再过些时日,恐怕官员选举之法就全乱套了!」
曹睿嗤笑一声,向前走了数步,双手拿起了在兵器架上放着的大戟,挥舞了几下后说道:「禁锢了这麽多官员子弟,他们的父辈如何能安心给朕做官吗?」
「如何不能?使功不如使过!」董昭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朝中除了这些浮华之辈,忠正效实之辈才更多!」
曹睿注视着董昭:「年轻为官的士人中,谁是忠正效实之辈?」
「这……」董昭有些迟疑。
「怎麽,董公说不出吗?」曹睿将大戟的戟尖顿在地上,右脚轻轻向上一勾,大戟随即被平托起来。
董昭拱手道:「若论年轻士人,宫中如王肃丶杜恕,朝中如刘劭丶卢毓丶华表丶郑袤丶王基丶王观等人……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曹睿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若按董公这般说,钟太傅丶华太尉丶王司徒这类年高德劭之臣,他们都会赞同董公吗?」
「如何不会?」董昭答道:「早在建安十年,武帝就下诏说『阿党比周,先圣之所及也』,这也是当年武帝重用崔琰丶毛玠这等清正之人典选举的本意!」
曹睿转身看向曹真:「大将军听懂了吗?朝廷之事,与中军之事多少还是不同的。」
曹真尴尬一笑:「方才董公言语,臣听起来总有些朦朦胧胧丶似懂非懂之感。」
「那朕就点拨你一下。」曹睿笑着说道:「桓丶灵党锢之时,是天下士人不直宦官久矣!」
「现在太和元年,是建安年间的老臣们,不直黄初年间的重臣们久矣!」
「竟是这般!」曹真笑了起来:「董公直说争权就好,搞这麽多弯弯绕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