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时光,转瞬即过。
天子脚下,首善之都。
前几年也先大军兵临城下的烽烟早就远去,数月前南宫复辟血流成河的惨象也已不见,街道上游人如织,好不热闹繁华。
城东老巷有座小面馆,占地不大,门上用竹竿横插着一面短旗,灰不溜秋的布匹上,写着“白泉记”三个大字,字体银钩铁画,应该出自某位大家,倒是比附近酒楼商铺的招牌要强上不少。
面馆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比较陈旧,是没上过漆的硬木样式,环境有些昏暗,窗户透进的光线并不强烈。
这时候已经接近午饭的点儿,店里每桌或多或少坐有客人,上到店老板下到小二都在忙活,迎来送往。
又端上碗特色酱面,店老板转过身,想要回转后厨,就被吓了一跳。
最角落的位置上,无声无息多了个怪人。
他的面容俊逸英武,瞧着年纪轻轻,可惜是个瞎子,挂了副墨色叆叇,脑袋包着西域那块流行的花帽子,且没有一丝皮肤裸露出来,哪怕手指和脖子也缠绕绷带,不像中原打扮,画风完全格格不入。
如果店老板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士,而是某個现代时空的二十一世纪网文读者,肯定会吐槽出声:这是谁把阿凡提给p到埃及木乃伊身上,还好心加了件长衫,配上天残地缺款复古版墨镜?
即便如此,他光是坐在那里,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非凡气度,别说店老板,其他桌的客人也频频侧目。
店老板是个穿著厚实的老汉,也算见过世面,赶紧脸上带笑,问道:“这位爷,可是要来点吃食?咱们这儿的酱面那叫一个地道,任谁吃了都说好。”
那怪人微微点头,似不怎么爱说话,惜字如金:“酱面一碗,不要葱花。”
此时垂落在门前的黑帘布被掀开,三名江湖客的到来,吸引了大家伙注意力。
为首一人身着灰褐色长袍,腰间悬挂长剑。
另一位则头戴斗笠,面庞黝黑,眼窝深陷,似是久经风霜。
还有个身材魁伟的大汉,脸上与手臂都纹有狰狞饿狼图案,又套了十几个铁线圈。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散发着凶悍气息,一看就不好招惹。
原本的喧闹氛围陡然不见,任谁都怕惹上事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店里已经没几个空位,他们扫视一眼,选了怪人那桌。
“朋友,凑合下?”
不等回答,就直接坐下,完全没有先来后到的意思,若是按照武林同道的规矩,已经属于不礼貌的挑衅。
但灰袍剑客又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发力一捏。
两块交叠的碎银,顿时扁了下去,压成个整体,拍在桌面上。
露出这么一手,便合了另一种规矩,是在自报家门之前,划出道来,称量分量,谁的功夫更好,自然轮到他来做主当家。
江湖中人的行事风格,便是简单粗暴之下,暗藏另一种与普通人不同的逻辑。
灰袍剑客瞅了对面一眼,道:“称十斤卤牛肉,两斤女儿红,每人两海碗酱面。”
怪人固然不知晓这些弯弯绕绕,但他也不是真瞎子,能够明白对方意思。
他顺手拾起银子,握在手心一搓,再分开的时候,就成了大小不一的两个银球,缓缓滚回原位。
“按照时下物价,小的那个就够了。”
银子虽然比铜铁要柔软,但一般人也得使劲用牙去咬,才能在表面留下齿痕。
像是汉子那样仅用两根手指,就把两块碎银直接捏扁,指间发刚劲,着实非同小可,少说也有小周天功力。
而怪人单手一搓双分,在运化柔劲方面的造诣,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可怖”,就跟面点师傅制作糕饼一样手到擒来。
灰袍剑客冷哼,“爷又不缺钱,多出来是赏人的。”
感受到微妙的火药味,店老板赶紧走过来,赔笑道:“几位不要伤了和气,窗户那桌客官刚走,小老儿收拾一下就好,有风吹着更舒坦,只是我这儿是个面馆,您要的这些,得到其他大铺子张罗,还请稍等。”
时下官府虽有不得宰杀耕牛的禁令,但任何赚钱的买卖,总有人会往里头动脑筋,很多大酒楼就有合情合法见得光的牛肉来源。
至于跑腿代购业务,也是宋时传下来的规矩了,东京汴梁七十二家正店,各有各的特色好菜,想要同时尝味的话,那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