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里的家乡,与脑海中的模糊记忆截然不同,赋税、疫病、官府、士绅、洋人轮番袭上,榨干了村落的最后一口元气。
她的生身父亲染上烟毒,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米肉铺上的半截手掌,是她母亲与亲小弟留在世上最后痕迹。
陪同省亲的程舟,吐了个稀里哗啦,纪云袖勉强还能站稳,用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那一幕,也成了日日夜夜纠缠她的梦魇。
再后来,她又跟程舟走过了很多地方,做成许多件大事,哪怕一些话本、唐传奇的主人公,也比不上他们。
那些跟她有着相同皮肤,相似眼眸的人们,不是做了鬼,就是在变成鬼的路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于是空灵的拳,承载了山岳般的沉重。
举目皆敌,有时候纪云袖甚至会想,是否这方天地本身,都是她的仇人。
程舟肯定了她的想法:“我们的仇人很多,贼老天肯定也算一个。”
凭一腔肝胆,胸膛热血,向沉沦的世道挥拳,在那些自诩睿智的人看来,无疑是飞蛾扑火的愚行,纪云袖却觉得自己无比清醒。
生死一道关,本就无路可走,自然无路可退,宁向直中取,勿在曲中求。
她嘴角微微上扬,即便是在冷笑,都给人以鲜花盛放、赏心悦目的感受。
她学着程舟的措辞,用英文发出回应,“这里是中国,不是英国!(This is China,NO england!)”
“太可惜了。”麦克仰头,发出一声长叹,双手摸住了枪柄。
这个时候,纪云袖又一次切到科尔巴正面,露出了背后空门,金发男子大喝一声,双手合拢,扑了过去。
他这一扑,已从异端打法转回了正统打法,对准目标发劲关节,若是锁到了实处,就算是头发狂的北美野牛,也绝无挣脱可能。
纪云袖抢先一步捏住科尔巴,旋身拉扯,就凭借一股柔劲,将大喇嘛整个甩飞出去。
科尔巴想要卸力化劲,平日里得心应手的太极拳架,却被狂澜一样涌过来的劲浪压制,身子不由自主与金发男子撞在一起。
一捏,一甩,一撞,动作行云流水,时机恰到好处,相当于合两人之力,与金发男子较劲,他再不情不愿,也不得不被挤靠向墙角,撞碎了衣柜。
房间不过十步见方,纪云袖再掂脚,已近麦克五步范围,劲风掀起了他的牛仔帽。
麦克久经战阵,也是悍勇之辈,不再犹豫,当即双枪连发,子弹疾射,构成吞吐炸裂的火舌,打出一道又一道的危险轨迹,精准而又致命。
可那扑面而来的身影,就好像暴风中的雨燕,灵活得不可思议。
或是侧移两寸,或是收腰缩肩,甚至不需要在运动过程中,受到惯性与摩擦力影响。
麦克边退边开枪,才退了两步,陡然一个黑影占据了全部视野,掌间左轮被打飞,手腕被死死掐住。欺身的纪云袖肩肘发力,顺时针一摔,将他狠狠砸向墙壁。
墙壁破了个大洞,碎石破瓦把麦克刮得血迹斑斑,整个人瘫倒在地,几乎散了架。
纪云袖补了一记手刀,抽断这家伙的脖子,她也不算好过,肋骨处中了一枪,脸颊擦出两道血痕。
可站着的人毕竟是她,所以什么家族,什么收益,顿时成了个笑话。
其他还活着的人脸色沉沉,现场气氛紧绷。
金发男子从木块衣物之间爬起来,伸出舌头舔去嘴角残血,视线死死盯着纪云袖:“我叫阿瑟,你,拳头,很快,再来!”
伤势没那么严重的科尔巴,倒成了个缩头鸵鸟,显得有些畏畏缩缩,西蒙斯家族的成员死在这儿,他这份投名状是真的办砸了。
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接近,那是领事馆方面察觉房间的打斗,紧急抽调人力过来。
仅凭眼睛余光,纪云袖就看见了枯瘦如干柴的异国僧侣,手持细长刺剑的西洋剑客。
她嫣然一笑,英气不让须眉,“来!”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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