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耽误,轮椅转瞬就到了床边,张知序被搀扶着吃力地坐上去,外袍都来不及穿便吩咐:“按我说的走……快!”
宫岚和张元初都吓了一跳,这人才刚醒,怎么能出去呢。
但张元初想拦的时候,宫岚还是拉住了他。
“我们儿子不是什么冲动的人,他这么着急,定然是有要事,你派人跟着就是,别阻碍他。”
的确,凤卿一向乖巧,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张元初被说服了。
但一炷香之后,一向乖巧的凤卿命人硬生生撞开了城北地牢的大门。
“张大人您听我说,咱们这儿收人都是要过名录的,名录上没有的人,您怎么能说是在这儿呢,这与理不合。”
“再说,您没有调度文书,也没有刑狱司的手令,怎么能带人往里进?就不怕被御史台参奏么。”
“哎,前头不能再去了。”
张知序一路凭着记忆往前,完全不理会牢头的狡辩。
他清楚地记得这条路,记得到前面要往右,然后下两道台阶,过一道石门再往左——
熟悉的刑问室赫然出现。
昏暗的火把照着斑驳的墙壁,墙上五花八门的刑具已经被取下去一半,空气里是浓厚的血腥气息。
有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里头的狱卒还在用刑,鞭子高高地举起,带着破空的狠戾,重重地打在她的背上。皮肉绽裂的声音刮着耳廓回响,地上的人疼得背脊抽动不止。
张知序心口一窒,还不等轮椅停稳就起身扑了过去。
“主人!”
“张大人!”
耳边听不见别的声音,他只扑在她身上,焦急地将她口鼻间的血和污泥抹开,手托着她的脖颈替她顺气。
“陈宝香?”
“陈宝香!”
怀里的人脸色惨白,双眼紧闭,额头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干涸,瓷秘色的套装被血水溅染得不成样子。随手一握她的肩,掌心里都是血腥的濡湿之感。
太疼了,哪怕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也能感觉到她的痛楚。
张知序双眸血红,急急地喘了两口气。
身后的九泉骂骂咧咧地踢开还想动手的狱卒,一群人进来将牢里的守卫和录事都逼在墙角,刑讯室一时吵闹得不像话。
他没回头看,只颤抖着手凑近她,想像之前一样给她些力气支撑,想让她至少还能留一口气。
-大仙,你也太厉害了吧,简直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菩萨没你法力高,佛祖没你慈悲厚,你真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神仙!
-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你的庇佑啊,我真是太不配了,等回去就给你供神位,用金箔描字,添上重重的香火呜呜呜。
虚无的声音在血腥气里破碎得抓也抓不住,怀里的人安安静静,像是已经没了气息。
喉结滚动,张知序伸手,努力避开她的伤处,想将她抱起来。
但他也才刚醒,身体十分虚弱,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九泉伸手想来接人。
张知序咬牙:“你别碰,她痛起来很难受。”
只有他知道能怎么避开伤口,只有他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好受些。
深吸一口气,张知序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她揽进怀里,身子后倒,他跌回轮椅里,双臂却还是将怀里的人稳稳托着,慢慢放在腿上。
手在地上沾满了污泥,雪白的里衣上也全是血迹和脏水。
九泉知道他最爱干净,连忙将热帕子给他递过去。
张知序接了,却是没擦自己的手,而是捏了个角去揩陈宝香脸上干涸的血迹,一边揩一边嫌弃:“这么多口子,好端端一个姑娘家,老浑身是伤像什么话。”
“马飞草呢,九泉,你有没有带马飞草?”
九泉哪见过主人这个模样,慌忙查看随队的东西。
热水、帕子、软垫甚至熏香都是为主人备着的,可主人伤已痊愈,药物是一样也没带。
张知序突然就崩溃了,一手捂着陈宝香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另一只手转着轮子就拼命往外走。
“主人!”九泉连忙跟上去帮着推,焦急地劝,“孙药神就在外头等着,陈姑娘不会有事,您别急,别急。”
怎么可能不急,她那么皮实的一个人,居然没能坚持到他回来。
也怪他,怎么就醒得这么晚,怎么就来得这么慢!
血腥的气味冲得他心中窒息,眼前也阵阵发黑。
“凤卿,师父在。”孙思怀将他接上马车,“我能救她,咱们回去我就能救她。”
“快,前头开路,差人策马先行,让人把药和针都给我备好!”
耳边的声音有很多,有人搀扶他,也有人企图伸手来接陈宝香。
张知序收拢手臂,固执地不肯撒开。
这世道从来就是不公平的,他这么不想活的人,被人花着大量的人力物力也要救活。而她这么努力想活下来的人,命却比草芥还贱。
相处这么久,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完成过陈宝香的心愿,没给她变出银子,也没能让她攀上高枝,甚至没法保住她不受伤。
他不配做她的大仙。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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