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冬英托熟人关系,准备花六千元钱为儿子在城里买一个菜农户口,和丈夫商量:办爬桥酒厂是猴年马月的事,办起来了还不一定能够赚钱;再说爬桥这个屙屎不生蛆的穷地方再也没有住的前途了,自己一生里是没得办法,才住在这里,儿子还住在这里,到时候怕是连媳妇也娶不上了;这一次能够买一个菜农户口进城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不抓住,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下个店了!我们一生的造孽总是完了的,一切为了儿子着想,无论如何要买下这个菜农户口。钱呢?没有钱,把脸伸着让别人甩嘴巴也不能解决问题呢。找亲戚六眷借,借一千元钱都是借不到的。唯一的办法是要求退股!钟鸣说:“我身为村主任,你叫我是怎么开这个口呢?我一退股,其他的人都跟着要退股,怎么办呢?这不是要叶青枝的命吗?”肖冬英说:“你是我家后园的一棵木槿条树。”“这话怎么讲啊?”“一生的锯不成一块板子。为了儿子进城的大事,你还前怕狼、后怕虎的——你还管叶青枝?真是一生的锯不成一块板子、你不成料当啊!太不成料当了!你不好开口,让我去开口。”肖冬英把饭碗一放就来到叶青枝家。
叶青枝在洗锅碗,一见主任的爱人来了,连忙搬凳倒茶,“冬英嫂子,您来有么好事情啊?”叶青枝的脸上挂着笑容。
“好事,对于我的儿子来说是一桩大好事,我托关系、走后门跟他买了一个城市菜农户口,这是我一生的办的第一桩大事呢,当然是好事。”肖冬英说得笑眯眯的,“只是我的家里一时拿不出钱来,我……我特地来跟你商量,退股的。”“嗡——”叶青枝的头脑像被电击了一样,顿时金星四射,她眨巴了几下,稳住神,小声问道:“您是说把那七千元股金退还给你?”
“嗯,是的,”肖冬英点点头,回答。
“押着鸡母总是孵不出小鸡来的,”叶青枝想,起身说:“好!”便同肖冬英一起来到会计家,把七千元钱退给了肖冬英,她喜滋滋地走了;叶青枝搜出手帕,把眼睛揩红了,果然不出所料,下湖捉甲鱼的144人中有136人要求退股,叶青枝咬紧牙、心头滴着血,让会计把钱退给了他们。人心恶啊,各顾各啊!办酒厂没有钱开锣啊!
国庆节连着中秋节,城里人外出旅游度黄金周去了,爬桥村的当家人在村里犹如度“鬼门关”,独自在房里流泪,自言自语说:“转去六年,我是要到深圳去做坐台小姐换几个钱的,入她的老妈,没得钱真的不是人过的日月!”叶青枝在心里恨恨的,恨归恨,没有钱又有什么办法呢?叶大山在河中布的“**阵”里倒了两碗小鱼回了,有几两一条的才鱼,也有几条黄古丁鱼、鲫鱼,到湖里挖回了野藕,摘回了南瓜、豇豆,弄了几碗菜,端上桌,喜滋滋的说:“青枝娃儿,今天过中秋节,你喝几杯酒。”老人难得一高兴,摆好了杯筷,“不知道小夏几时回?他出门差不多有半个月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夏雨晴回了,放下行李包,叶大山说:“我刚才还在说你呢,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叶青枝拿来杯筷,边吃边叙去贵州仁怀县茅台酒厂订购酒曲的情况,叶青枝长叹一声说:“订购酒曲有什么用啊?”
“什么?你说的什么?”
叶青枝说:“一百多人全都退了股,钟主任的股也退了!”
“啊——?”夏雨晴从头顶到脚后跟顿时如同抽干了骨髓,“噹”,酒杯掉在地上,粉碎了,他两眼直直地望着叶青枝;叶青枝望着他,四行热泪滚落下来!人们说“向隅而泣”,那是一个人孤独地望着墙角哭;他们这是向偶而泣——你望着我哭、我望着你哭……
县委书记华灵均到爬桥工地看了,叫小车司机和秘书先回城里去了,独自一人来到叶青枝家,叶大山一眼见了老领导,连忙起身相迎,说:“华书记,您稀客!”叶青枝、夏雨晴把眼泪一抹,站起身,接过华书记的包,说:“您是怎么有时间来的?”叶青枝拿出杯筷,华书记说:“我刚才在建桥工程指挥部吃过了;你们吃”。叶大山烧了热水,夏雨晴端到房里,让华书记洗了,夜晚,俩人抵足靠在床上,夏雨晴说:“华书记,您一来我就跟您诉苦,现在发展村级集体经济难啦!”“当然难喏,要不,全国七十万个行政村,就只有一个华西村、一个窦店村、一个河南的刘庄村、一个山西的大寨村!看你说难不难?”华灵均书记吸着香烟,听夏雨晴把近段筹集资金办股份制酒厂的情况叙说了一遍,华灵均静静地听着,认真地思索着,这个在农村工作了一生的老干部随着夏雨晴的诉说,“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夏雨晴诉说完了,华灵均把身子向上挪了挪,坐正了,说:“雨晴,你刚才说,这一次到农村驻点,跟以前的味道完全不一样;现在想发展村级集体经济不合时宜。你在说,我在听,在想。的的确确,是有很大的不同呢!我是清匪反霸时参加工作的,那时的工作组掌握着生杀大权,对恶霸、地主可以拉出去杀,对有劣迹的人叫他陪斩,后来的土改工作组、合作化工作组、人民公社化工作组、四清运动工作组、学大寨工作组,这些工作组我都参加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整人!谁个不听话就整谁,哪一个敢不听?那时的核心只有一个字——斗!从1978年12月起,党的工作中心转变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也是一个字——钱!以前的工作组是领着穷人斗富人;而我们现在是要领着穷人变富人。一字之差,是180度的不同方向呢!”夏雨晴听着老书记的叙述,仔细揣摸着,这真是高度精辟的概括啊。
华灵均书记喝了茶,揉了一下太阳穴,说:“不早了,都忙了一天,睡吧,明天再叙。”说完脱衣睡下,便打起鼾来了,夏雨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说了半天,没有解决实质性的问题——钱,没有钱,说得水点得燃灯也是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