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回顾那糟糕的过往后,裴冬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她注视着许久未见的朋友,接着,又看向周肆身后的墙壁。
那些花里胡哨的锦旗映入两人眼中。
周肆每每看到这些东西时,除了感觉有些幽默外,更多的就是一种内心的成就,与自我价值的实现。
当一个人陷入巨大的虚无之中时,唯有一些人生的价值感,才能将他死死地锚钉在理智的边界上。
叙旧结束了,周肆步入正题,“裴冬,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
他犹豫了一下,发问道,“你、或是你的亲朋好友,疑似患上了离识病吗?”
“周氏正畸”虽然说是诊所,但周肆根本没有行医资格证,这里也不是什么官方认可的正经诊所。
与其说是诊所,这里更像是修理厂。
周肆只诊断那些患有离识病的病患,在社会不承认这一疾病存在的情况下,周肆的客户群体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罗勇那些,出现了失控的痕迹,被周肆强行诊断的,另一类就是经过他人介绍,主动找到周肆。
裴冬属于后者,同时,她很清楚这里治疗的是什么。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下来,周肆耐心地等候着,他已经隐隐意识到,病患是裴冬本人。
一想到自己的旧友患上了这样的疾病,周肆不免为其感到悲伤,但更多的时候,周肆有的是一种对命运的无奈感。
那起事故,不,参与那个项目的所有人,都像是被诅咒了般。
周肆主动开口道,“你患上了离识病,对吗?”
裴冬没有做好准备,又或是,她还没准备好,在一位旧友的面前袒露这一切。
在周肆的步步紧逼下,她含糊不清地回答道,“算是吧……我也不太确定。”
“裴冬,我们都曾是神威科技的职员,还是经过重重选拔,成为陈文锗项目的适格者,可以说,你我对识念技术、化身躯壳的了解,远超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
周肆的声音强硬了起来,苛责一般问道,“别说不确定这种话,是,还是否。”
裴冬配合地回应道,“是。”
“具体都发生了些什么呢?和那场事故有关吗?”
周肆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眼前的化身躯壳,“在那之后,我们都接受了精神治疗,并被叮嘱减少使用化身躯壳。”
他嗤之以鼻,“医生说这是为了精神稳定,防止突变,但我们都知道,他们只是不敢正视离识病的存在。”
对于周肆的斥责,裴冬一言不发,这具化身躯壳没有细致入微的表情变化,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更不会有动作语言。
它只是一具冷冰冰的机械,冷冰冰地伫立着,面具上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有的仅仅是单调的白色,就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我知道,但生活里总是充满了无可奈何的事,周肆。”
裴冬举起双手,即便经过仿生处理,她仍能清晰感受到机械与血肉的界限。
“发生了什么?”
周肆的语气柔和了起来,他意识到四年前的分别后,裴冬经历了许多事,把她变成这副模样的事。
他把注意力转到裴冬的化身躯壳上,不解道,“护理型化身躯壳?你是在疗养院工作吗?”
裴冬摇头,颈部机械关节发出沙沙声。
“不,我不在疗养院工作,”她平静地说,“这具护理化身,是用来照顾我自己的。”
周肆一愣,满眼困惑,“照顾你自己?”
“后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裴冬鼓起勇气,向周肆阐述这一切,“比如我们的项目被监察局关停,比如我们都离职了,彼此杳无音信。
又比如……我出了场车祸,如今只能瘫痪在床,靠着化身躯壳来照顾我自己。”
她想露出一副苦笑的表情,可化身躯壳上能展露的,只有那平坦、没有任何特征的苍白面具。
“那场车祸很严重,为了活下去,我花光了积蓄,可即便这样,我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裴冬平静地诉说着那空白的时光。
“我的脊柱骨折、脊髓受损,只有一只手臂能勉强活动,身体的其余部位则完全失去了知觉,彻底变成了一具尚能呼吸的尸体。”
压抑的悲伤像是溢出的水,静静地弥漫,周肆的眼神低垂,沉默不语。
“很抱歉,我并不是不想亲自来见你,而是我的身体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裴冬停顿了一下,整理着自己的心情,顺势整理一下语言。
“你知道我的,虽然从事化身躯壳这一行业,但我本人是对化身躯壳很抗拒的,如果不是工作需要,我根本不想把自己的意识上载至这些冰冷的机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