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头喷洒出冰凉的水,溅湿了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在这样的一个天气里,整个浴室冷如冰窖。
滑腻的水痕布满浴室各处,冰冷瓷白的浴缸里,祁泠和衣躺在其中。
冷水填满了大半个浴缸,里面的人一点声息都没有。
但瑟缩的身体与洇红的眼尾,无声的宣告了祁泠此时的脆弱。
池瑜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一直在发着抖。
白衬衫被冷水沾湿,紧贴着皮肤,可以清晰的看到祁泠瘦薄的骨骼与漂亮的肌理。
但此刻,它们蜷缩起来,纤长的手臂圈住膝盖,在偌大的浴缸里,他只占据边角位置。
是全然保护自己,抗拒外界接触的姿势。
以至于,池瑜想要快速将人从冰冷的水中抱起来,根本难以够到祁泠的腰腹与头颈。
时间流逝的很快,祁泠原本白皙的肤色渐渐显出淡淡的紫色,连嘴唇都泛起青紫。
池瑜再也等不了了,手臂撑在浴缸边缘,抬手握住了距离池瑜最近的,那只可以被她全然圈握住的清瘦伶仃脚踝。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祁泠出乎意料的大幅度挣扎起来。
“不要……不要……”
“别跳下去,别……跳”
“别丢下我……”
说出的话,从最开始的嗫嚅、乞求、哭诉,到最后近乎自我厌弃的颓态。
眼尾殷红,晶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长翘的睫毛像是被淋湿翅膀的蝴蝶,只能栖息在木桩上,哀伤绝望的看向天空。
池瑜手上的动作骤停,祁泠的哭腔哭痛了她的心脏,让她也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握在她掌心的脚腕,那么细,那么冷,他的主人手指紧紧扒着浴缸,指尖用力到苍白充血,试图来抵抗脚腕上池瑜的力气。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池瑜才发现掌下的肌肤,并不如祁泠别处的肌肤光滑细腻,反而有些些微的凹凸感,纵横着长条状的疤痕。
这疤痕,从小腿一直蔓延,最后在脚腕处圈成一圈,像是带了一道镣铐。
“呜……母亲……别这样对我……求你……求你别不要我,别把我……扔下去。”
池瑜落在祁泠脚踝上的手,尽管温热,轻柔,但还是让祁泠应激般的将大脑为了自我保护而封存的记忆彻底开启。
五十楼高空的风强劲猛烈,让空气都稀薄起来,落地窗大开。
小祁泠双手无助的扒在窗户上,眼泪流满了整张脸,鼻头与眼睛都是通红的,脸颊上还有被掌掴后的青紫印痕。
但这都不是最要命的——
往下看,是令人眩晕的高空。
往上看,是母亲癫狂的神色。
而他的脚踝,被母亲死死掐住,除却鼓噪的风声,只有母亲歇斯底里的控诉,“祁泠,如果不是为了生下你,我就不会被终生标记,我就不会……哈……啊……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都是你!都是你!”
这种疯狂的、口不择言的发泄与不管不顾将一切都推卸的指责,像无数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年幼儿子的身体各处。
一个母亲对幼子毫不怜惜的伤害,是致命的。
她在“络颗”这种药物的强制发情的控制下,精神彻底崩盘,指尖在小儿子的小腿和脚踝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剐皮露血的伤口。
“我们一起死,太痛苦了,和妈妈一起死,这个世界一点都没有可留恋的,我带你一起死。”
优雅端庄的面目在瞬息间变得扭曲可怖,下了最后的宣判,“你本来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脚踝被狠狠一扭,失重感与狂风裹挟住他的身体,紧要关头之际,那个叫做孟圆听的女孩子的一双手电光火石间拽住了他的手,旋即保镖破门而入,将他又重新拉回了温暖的室内。
但他清晰的,刻骨的,感受到了脚腕上那一只属于母亲的手的逝去。
上一秒,他母亲的白色裙摆擦过他的耳朵。
下一秒,他甚至都看不清母亲的面容,只能看到一滩浓血。
他没有了母亲,却留下了这条命。
在之后的每个日日夜夜,他都忍不住想,如果母亲再把他的脚踝抓紧一点,会不会一起获救。
抓多紧都没有关系,露出骨头来也可以,拽掉他的整条腿也没关系。
或者,如果……他听了母亲的话,和母亲一切跳下去呢,母亲会不会开心一点呢。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幻想如果有机会再来一次,他一定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他太想念自己的母亲了……
可母亲从未入梦。
直到现在、此刻,脚踝重新被人握住,他冻僵的身体已尽极限,却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