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容地镇定地走进淋浴室,打开了水龙头。他在莲蓬水声里倾听着,他倾听的当然不是落在他身上和地上的水声。可是他听不清楚更衣室里的声音。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洗完毕。他几乎是冲回了更衣室,当然是用尽力压着速度的步伐。那两个警察仍然站在那里,一个在他的箱子左面,一个在他的箱子的右面。
他匆匆地擦了一下身体,穿上了放在长凳上的蓝色的内衣和外衣。他脱下的黄色的衣服已经被那个穿着黄色制服的警察塞进了一个塑料袋里。
他说:还有,所有黄色的衣服。
警察指的是箱子里的那些。波历明白。
他弯下腰去,把放在他的西服上面的黄色的衣服都拿出来,交给了他。
他说:下面。那也是黄色的。
他感觉自己的脸色也在变黄。
他再次弯下腰去,他捧起他的西服上装。他说:这是我的浴巾,是白色的,只是有点发黄。
他说:把那拿起来。
他把浴巾捧起来。下面是他的西裤。
警察说:也拿起来。
波历重新把浴巾和上装放下,连同西裤一起端起。下面就是箱子的底部了。
这个警察蹲了下去,摸了一下箱底。然后说:放下吧。
波历把这个三明治即西服上装和下装夹着浴巾一起放下。
那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说:把那些都放进去。
波历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明白了。
他把长凳上剩余的蓝色的衣服都放进了箱子,顺手盖上了箱盖。
两个不同颜色的警察相互敬了个礼。他拿起了箱子,跟着穿着蓝色服装的警察走了出去。
说实在的,在这整个过程里,他的心都已经在喉咙口那里堵着,直到他提着箱子跟着蓝衣警察走出去,它才落了下去,落得有点猛,把他的胸腔震得有点疼。
他怎么就这么英明的?他边走边想着,他觉得他的思想有点象那个中国传说里的事后梁葛朱。不一样的是,他事前就已经是梁葛朱了。他的安排好象是算好了所有的可能性。包括箱子里东西的安放顺序,包括他身上的衣服。他们允许他带着箱子,他们当着他赤条条的身体,取走了他所有黄色的衣服,他们看了并且摸了他的箱底。好象都是按他自己编的程序。
他走得都有点飘飘然了。他是在一个蓝色的女孩子的目光里看到自己的飘飘然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恢复了步行的稳重性。他知道,还没有到可以飘飘然的时候。
这个穿蓝色制服的警察把他带出了他所在的房子,把他带到了阳光下。那个蓝色的女孩子是他走到阳光下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她穿着蓝色的衣服,眨着蓝色的眼睛。
是正午的阳光,他想。出发之前,或者说离开四区之前,他前往A1楼的路上,在他转过身去合理规避施图姆的拥抱企图的时候,那里照耀着的是上午的阳光。
他不知道他在车里坐了多长时间。后来他睡着了。毕竟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合过眼。在睡着之前,他只知道自己在无穷无尽的下行之中,在往下的盘旋里。
这里的天是蓝色的。路上遇见的人也是蓝色的。所有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的人都是蓝色的,甚至他们的目光也是蓝色的。
他进入了一个蓝色的世界,一个深不可测的蓝色的世界。仿佛他是进入了大洋底下的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海水的海底世界。有一种身在巨大的水族馆里的意思。巨大的空间上面是海洋。周围是海底的布景。
这是他的写意式的第一感觉。懂一点中国水墨画的人都知道,什么叫工笔,什么叫写意。写意,就是大块泼墨大块留白的意思,就是求大体舍细节的意思。
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甚至没有去多想为什么他会有“深不可测”的感觉。当时他所有的思想都在庆幸和希望能够进一步庆幸的漩涡里转着。 </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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