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 21 雨夜(1/3)

夕阳已至,京城的甜香居前仍然人来人往,排队的长龙一直延伸至街口那对古朴石狮子面前。

向磊望着专注挑选点心的自家公子,倍感无语,再看一眼他腰间花里胡哨的绸带木剑,更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公子,玩物丧志啊!你说你,出了吏部就要去买什么玉坠子。”

“买了坠子又要来买点心,甜腻腻的点心有什么好吃的?你拿这半个时辰的排队时间,去选一把称心如意的新剑不好吗?”

他摇头叹气道:“今日领任,那吏部官员都憋着笑呢,哪里有武官上任佩把木剑的……”

话音落完,云谏稍微一顿,向磊心想,听得进意见,公子还有救,便继续劝道:“所以说啊……”

那边云谏却指了指手下的糕点,说着:“莲子糕口味偏甘,她不爱吃,其余的都包上几件吧。”

向磊满腹话语一噎,险些被自己一口气呛死。

看来没救了。

……等等,她?

向磊一言难尽回头:“哪个她?”

云谏瞥了他一眼,没应声。

向磊到底跟了云谏许多年,立即明白了,还能有哪个她!红颜祸水啊!他捶胸顿足道:“我就说呢,平白无故来买什么糕点……”

“等等,”向磊嚎到一半,突然一激灵,“公子你这糕点要送到哪里去?方才你在吏部的时候,我瞧见公主府的马车了,是郡主惯用的那一架,她似乎出行了呀……”

云谏刚接过掌柜手里的点心盒子,想也不想就否认道:“不可能,你看错了。”

向磊急了:“我怎么可能看错?你往日时不时就要与人家‘偶遇’一番,我跟了你那么久,就算那马车只剩个轱辘轴,我也不会认错!”

云谏:“……”

“再说了,那马车上十年一日挂着铃兰风铃,光是听声儿都能听出来……”

“不会错的,”向磊咕哝道,“我亲眼瞧着它从学府方向出来,直接奔着京北城郊去了……”

京北城郊。

云谏站在甜香居的台阶上,握着点心盒子触手温润的木柄,忽然想起昨日书斋地面那半块明晃晃的阳光。

当时她眼里的笑意比那片阳光还要煦暖,他怔着神问她:“当真?”

她应得毫不迟虑:“当真,你安心领任去,我答应你,哪也不去,就在学府等你回来。”

向磊还在旁边嘀咕着:“不过,郡主去京北做什么,眼下入秋了天黑得快,贼盗愈发猖狂,多少有些不太平,她不怕危险吗……”

云谏没说话,抬眼望向京北的天空,沉云成团,压得既低又暗,似乎暗藏着一场雷雨。

他站了小会儿,抬步走向自己的马。

*

时辰深了,日光已然不多,但京北的宝和楼早早点起了百盏荧灯,辉煌灯火照得半边街面明明如昼。

云谏勒马停在楼前,大致扫了眼四周。

许多或长衫或华袍的赏客从楼里走出,皆是赞不绝口:“探花郎丹青妙笔名不虚传,今日真是大饱眼福了……”

还有不少客人怀里抱着长条状的油纸包裹,显然是购得了心仪的画卷。

“若不是囊中羞涩,真想再买几幅啊……”

有人抚摸着自己的油纸包裹,语气憧憬道:“方才那位贵客好生豪气,一掷千金买下那幅五城江山图,真是叫人眼红得紧。”

“那可羡慕不来,那位是皇亲娘娘,没听见么,是公主还是郡主来着……”

云谏默自听着,待抱着油纸的客人们从身边经过,人声渐淡,他深深呼吸两下才翻身下马进了楼。

楼厅内展出的书画已经卖了个干净,沈弈正同宝和楼的掌柜说着什么,见他进来,有些惊讶:“云二公子?”

“可有见到黎梨?”云谏开门见山。

“郡主?”沈弈迟疑道,“今日客人太多,我没太留意……”

云谏打量了眼,将他手里捧着的账册拿过来,稍一翻就找到了款项:“五城江山图,给付千两的贵客,你可知道是谁?”

沈弈接来一看,想了想道:“似乎是长公主府的账房来结的银钱,应该是长公主殿下买的……”

云谏还没说话,做久了买卖的宝和楼掌柜便笑了起来:“沈探花初初入京,有所不知。”

“朝和郡主常住长公主府,平日用度支出也是长公主的账房协管,光看账房先生与印戳,可确定不了背后的贵人啊……”

云谏望着那枚红艳艳的印戳,颜色跳脱得刺眼,好似十分不情愿书页的牵扯,下一刻就要撕下自己跳出来,落地分道扬镳。

他侧开视线,道了辞。

*

京北通往学府的路上。

乌云压了许久,夜雨不出所料地降下,珠串似的雨丝垂下天幕,被过路的马匹打得碎乱。

云谏连件蓑衣都没有披,任雨点拍到自己身上,神思愈发清醒。

是了……听旁人的混账话做什么?

他自己最是清楚,黎梨算不得开窍,面对许多事情,她都是个直心眼,但这并不妨碍她心软。

她知晓他很在意此事,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承诺。

云谏不相信她会为了沈弈的薄薄一幅画,就草率地反悔,狠心罔顾他的感受。

她不会那样做的。

马骑疾驰,学府的山脚眺目可视。

绵延的石灯火光在风雨中明明灭灭,照亮了一条蜿蜒向上的山道。

云谏远远看到有几团黑影聚在山道上,不必靠近就能听见激烈的人声与马匹嘶鸣,像是争斗得厉害。

饶是一遍遍同自己说着她不会,他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乱了。

云谏猛夹马肚奔上前去,临近了才看清并无歹人作恶,只是马车陷入了泥坑。

……是公主府的马车。

那架轩敞马车倾斜了大半,马夫与侍卫们正扯着嗓子赶马离坑,一旁侍女们都撑着伞,但居中的华服少女还是裙摆沾湿,难掩狼狈。

那双桃花眼在雨水里柔得像雾。

云谏看着这双令他想了一路的眼睛,心里有一些笃定就像窑里烧坏的瓷,正“喀嚓喀嚓”地裂开缝。

他目光缓缓划落,停在她怀里的油纸包裹上。

长条形状,与那些走出宝和楼的宾客别无二致。

云谏静静望着,任由冷雨浇了一身,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那边的黎梨远远看见了他的身影,眼里的光彩却是倏尔亮了起来。

她欢喜地接过侍女手中的伞,踏着雨声迎了上去。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