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道长不同意。
那我下面的话就不说了。
万寿宫大殿之上。
严绍庭脸色郑重肃穆。
年轻人着一袭青袍,立于周遭红袍老倌儿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老倌儿们,自然是神色各不相同。
有人嗤之以鼻。
有人则是陷入深思。
高拱便是眉头皱紧,显露苦思冥想。
自己过去只觉得,只要整顿国家吏治,就能让大明和百姓好起来。
但今日听之严绍庭的这一番话。
似乎。
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赋役完欠。
一旦朝廷草草开整顿吏治之风,势必会以此为首要目的。
那么当真如此的话。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亿兆百姓,又会如何?
自己没有想过。
高拱眼底闪过一丝惭愧。
不过。
他很快就冷眼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自己没有想过,这些人就更不可能想到了。
而对于皇帝来说。
嘉靖原本只是想要看看,今年屡次给自己带来意外之喜的严绍庭,这一次是否能在吏治也带来同样的意外之喜。
他同样不认为,年纪轻轻的严绍庭,就真的能在吏治上有什么建树。
但严绍庭的发言。
却让他意外不已。
严绍庭并没有一开始就说整顿吏治,应该如何如何做,也没有说吏治整顿的具体措施。
反而是引经据典,最后将话题落在了整顿吏治,责在民生。
这就说明。
他是真的有在吏治上下了功夫的。
嘉靖当即开口道:“今日内阁、六部皆在此,朕可以允你,只要整顿吏治之法合议无缺,万般之法皆以考课田地复耕、开辟、招揽流民、立淳朴民风为首。”
在得到老道长的许诺之后。
严绍庭这才躬身颔首,继续开口。
“整顿吏治,首在考课之标准,过往朝廷考课任满官员,皆以赋役完欠为核心。臣以为,此举大为不妥。”
“一旦此次朝廷开整顿吏治,仍以此为准,臣为年少,却能见届时必定天下百姓哀哀。”
“朝堂内外百官百衙,必当严赋役完欠,争相追缴赋役完欠。”
“赋役完欠,皆取自于民,官吏为保政绩,必将无底线压榨百姓。”
“届时官吏必当以锁拿、杖打、囚禁等各种手段,以此来强迫各纳税者及相关人,在规定的期限内完纳赋役,直至垫赔。”
“百官百衙,处心积虑设法杖并者将无不至,而民之椎膏折髓。届时定是尝见披枷带锁相藉于道路,提携保抱,逃窜于他境,形似失巢之鸟,苦如游釡之鱼。身请为佣、妻鬻为妾以偿者有之,家产尽绝待毙桎梏而无完者亦有之。”
殿内,严绍庭语气戚戚。
他说的并不是无的放矢。
一旦朝廷真的只追求赋役完欠,来考核天下官吏。
这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也是他对张居正对他的不满。
在张居正开启严苛的考成法之后。
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无数官吏陆续弄出了追比、酷比的事情。
如莒州连续几任知州,采取了“风搅雪”、“打萝拐”、“脑箍”等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来追征。
潘公鎏比逋于演武场,用竹板交杂而笞,名“风搅雪”;判玺扣民足踝,名“打萝拐”。
淫刑而墨饱箧,用谲逃去。
万历初,金溪刘子汾更为酷刑。
堂上用脑箍,其法以索束头,二木如拳抵其,一绞则睛出寸余,人立毙,以水渍之,良久始苏。
同捕衙拶指,竹板判以二皮鞭束为一,鞭臀比粮,日历四衙,尝各刑具,皮尽见肉,肉尽露骨,每驱逐出入,以重铁索穿系于头,手足并行,腥臭四扑,痛甚不能前者,官役以足促其疮,以索顿项。
于是毙刑杖者,尸积城隍庙后,可筑京观。
民谣曰:八百冤魂朝上界,三千黎庶散他乡。
是时冤死岂止八百。
入其境内,百里无烟。
严绍庭却继续说道:“此亦只是寻常年景,或会有之景象。而若一旦地生灾荒,官员依旧为赋役完欠而考课。
则必然会是旧额未完,新饷已催;新征甫毕,旧逋又下,额内难缓,额外复急。村无吠犬,尚敲催呼之门;树有啼鹃,尽洒鞭朴之血。黄埃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磷,夜夜常闻鬼哭。”
哪怕老道长已经同意了要先民生为考,严绍庭依旧在着重复述着整顿吏治,若以赋役完欠为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很是不厌其烦的样子。
嘉靖见状,亦是抬手开口道:“朝廷若开整顿吏治,地方官无民生为先,而以赋役完欠先,严苛百姓者,斩!”
说完之后。
嘉靖目光幽幽的看向严绍庭。
朕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小子也该说正题了吧。
严绍庭抬头看向老道长:“陛下会这样降旨?”
嘉靖一瞪眼。
这小子竟然还怀疑自己。
他沉着脸道:“君无戏言!”
严绍庭拱手颔首,终于是开口道:“臣查太祖洪武皇帝伊始,至本朝《大明会典》等,请奏陛下,而今若开整顿吏治,有事四考课之。
“一考有司今后考课,必书农桑学校百业之绩,田地复耕、开辟、招揽流民、立淳朴民风为首,违者降罚。
“二考凡六部都察院遇各章奏,或题奉明旨,或覆奏钦依,转行各该衙门,具先酌量道里远近,事情缓急,立定程期,置立文薄存照,每月终注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