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南部有一条万里长的河流,自古以来一直被叫做浣江。就在那浣江入海之处,去年突然多了一座大山。山有奇峰三座,据说当间那座最高的叫做不读峰,左侧是读死峰,右侧是死读峰。
死读书、读死书、不读书。
三座山峰,便是芝兰一座。
北方早已秋风寂寥,过不了几日怕是都寒风凛冽了,此地却还酷热难耐。
年后宋青麟便住在此地,但三座山峰都不让宋青麟上去,所以他只能住在山脚下浣江一侧的茅庐之中。
这处茅庐,门前立着个破木板,上面是陈默题字——假读书屋。
附近百姓时常路过此地,江面游船每日络绎不绝,久而久之,当地人都知道了,那座凭空出现的芝兰神仙山,山下有个假读书屋,屋子里住了个坐着轮椅的假读书人。
屋子不大,除却一张靠在窗前的桌子与一张纸躺的下一个人的床,就是堆砌如山的书。
宋青麟每日坐在窗前翻书,先生说必须开窗,莫要嫌吵。
可……前方便是这南境最繁忙的码头之一,哪里能不嫌吵?
正值午时,酷热难耐,宋青麟都觉得自己屁股粘在了裤子上,想出去走走却又不敢去,生怕少读一本书便会少给刘暮舟消除一丝厄运。
也是此时,江面一艘货船驶来,停船拖船的纤夫喊着的整齐号子,终于使得宋青麟狂躁了起来。
他猛的将书摔在地上,怒视着这如同牢狱一般的书屋,堆积一屋子的仁义道德,比刮来的热风更让他窒息。
可他一抬头,却见窗前站着个儒衫中年人,正双手拢袖,静静望着他。
宋青麟赶忙挪动轮椅,捡起书本放在桌上,低声道:“让先生失望了。”
陈默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失望。”
说着,陈默取出一封信递去,笑道:“开山以来,这是收到的第一封信,由青玄阁自北境夜阑国寄来,寄信人叫刘暮舟。”
宋青麟赶忙拆开信,字迹极其工整,就是照着字帖练出来的正楷,一丁点儿的连笔都没有。
片刻之后,陈默问道:“他说了什么?”
宋青麟满脸笑意,轻声道:“先生,这狗……不……是刘暮舟说,他武道修为已到先天三品,先生所赠气旋,他即将吃透第八个,已经着手搭建灵台了。再就是一路上的奇闻异事,得到了什么宝物之类的。另外……让我好好读书。”
宋青麟有些羞愧,因为他直到现在,还上不去芝兰山。
陈默已经走了进来,将宋青麟推了出去。
望着江面,陈默问道:“一年而已,已经堪比灵台一变的修士,他资质是不错的。不过,他的信上好像没有写他遭遇了什么吧?”
宋青麟点了点头,“是啊!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喜欢那个钟离姑娘,我看得出来的,信上都没提那个钟离姑娘。”
陈默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那我告诉你,那个刘暮舟,将钟离沁的病症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但他资质远远比不上钟离沁,故而每日午时都要遭受万剑穿心之苦,还有两年多一点的时间,他若是不能根除病症,必死无疑。他所遭受的那等痛楚,待会儿你要是愿意,我让你试试。他也的确喜欢钟离沁,但解除情丝咒之后,他喜欢的姑娘已经不认识他了。”
宋青麟闻言,一下子怔住了。
“万剑穿心……三年……”
陈默点了点头:“我跟你说过的,他十年之内都是厄运缠身、倒霉透顶。”
宋青麟皱眉道:“可先生不是说,我读书就能……”
话未说完便被陈默打断,这位天下人眼中的陈疯子,此刻静静望着宋青麟,轻声问道:“你读进去了吗?在你眼里,那些纸上文字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都是脱裤子放屁,都是满嘴仁义道德。若还是这样,不然我治好你的腿,送你回神水国,你去做个富家翁吧。”
宋青麟嘴唇颤抖:“先生……学生知错了。可我……”
陈默言道:“可你就是难以将书上道理,感同身受?”
宋青麟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结果陈默问了句:“要不要试试他每日遭受什么痛苦?”
宋青麟闻言,使劲儿点头:“要!”
陈默只是随手一挥,一声惨叫立刻传出,不过一个呼吸,宋青麟便自轮椅滚落,满地打滚。
十个呼吸之后,陈默又挥了挥手,之后便静静站着,也没说话。
而宋青麟却还躺在地上,满头的汗水,怔怔望着天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刻之后,他终于挣扎着爬山轮椅,随即对着陈默恭恭敬敬一作揖,沉声道:“多谢先生。”
陈默笑道:“现在静了吗?我不是想让你背负多重的担子,你有你的路,他有他的路。你的路是这座草庐与那三座山峰,此生你能真正走上不读峰,便是得道了。而他的路,是漫漫江湖。你读书攒文运,是为他化灾,但说到底,你是为自己读的书,这个千万不要搞错了。天底下永远没有真正的静,你得学着,心静。着急没有用,书上有些确实是屁话,圣贤道理也有很多狗屁不通。但是青麟,我可以说它狗屁不通,你却不行。有朝一日有人与你争执某个道理,你觉得它狗屁不通,你得说出它狗屁不懂的道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