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皱起眉头,迟疑了下后,有些底气不足道:“备得公达,如鱼得水,有何言不可说?备尝闻良药苦口利于病,备虽愚钝,却也知此道理,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荀攸敏锐的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出来。
于是,他只能重回正题道:“明公,以攸之愚见,明公切忌迎奉天子。”
刘备先是震惊,后是不解,最终化成困惑。
“先生,备缘何不能迎奉天子?”
“原因有三。”
刘备的反应,比荀攸想象中好太多了。
荀攸甚至担心过刘备会勃然大怒,但他自感深受刘备厚恩,又为刘备的仁厚所倾倒,才愿意冒险进言,要换了曹操那种性格,荀攸可不会犯言直谏。
当然,如果刘备坚辞不纳的话,那荀攸也不会勉强。
不过现在看来,刘备还是很理智冷静的,这让荀攸的心变得火热了一些。
刘备端正姿态,“先生请说。”
荀攸挺直身躯,先是朝着刘备拱了拱手,接着才开始解释道:“一则,徐州地狭民少,明公又收容了如此之多的流民,不但发放过冬的衣物和口粮,还安排了明年的屯田,徐州赋税钱粮都已是用到了极致,再也无力供给一个朝廷中枢了。”
“明公,以朝廷如今的中枢百官以及天子身边的皇后、夫人,再加上男女宫人,这些钱粮的消耗,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刘备听完,顿时眉头紧皱了起来,这可不是嫌弃荀攸说的不好,而是对方说的太好了。
对于徐州的钱粮,刘备可是比荀攸还要清楚的多。
至少荀攸可不知道刘封这个好大儿,暗地里补贴了刘备多少钱粮了。
眼下刚刚把自家宝贝儿子给骂走,转过头又要他多拿钱粮出来,为的还是迎接朝廷中枢。
反正刘备觉得自己没脸干这事,也不觉得自己的好大儿会软弱到这种地步。
“先生所虑甚是。”
刘备不得不承认荀攸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朝廷中枢的百官,三公九卿可都是两千石起步的显宦,光这部分就够吓人的了。
就算眼下不用给全俸,那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除非刘备把明年预备屯田的种子和口粮都拿出来才行。
“二则朝中诸公,非贤臣也。”
荀攸继续说道:“明公有所不知,昔年我在长安,就曾见过这些中枢大员,并非是攸狂妄,只是这些公卿虽还保留着对天子的忠诚,可却一无治国之法,二无退敌良策。彼此之间,还勾心斗角,更有勾连边军军将,恃军凌人,攻杀同僚的凶恶之人。”
刘备吃了一惊,颇有些无法置信。
可荀攸却是很肯定的告诉了他,甚至还举出了几个名字。
刘备这才不得不信,再联想到简雍回来所说的情况,整個东归团队四分五裂,团结的时候往往能够击败李傕、郭汜的追兵,可一旦内斗起来,立刻又会被西凉叛军给击破。
同样的戏码已经轮回上演了三次了。
以至于天子狼狈逃过黄河时,都无人护驾。
幸好撞见了简雍等人,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也正因此,天子对简雍等人十分大方,两个太守,一个校尉,直接大手一挥给送了过去。
待刘备接受了现实,相信朝廷中枢中也并非都是正人君子的真相后,荀攸继续开口说道:“三则明公刚入徐州不足一年,根基未稳。”
荀攸直起身体,双眸平静如水的对上刘备,问出了刘备一直不敢深思的一个问题:“明公,若是天子驾临徐州,徐州诸君究竟是该忠于天子,还是忠于明公?”
“诚然,明公忠于天子,可明公欲成就王霸之业,匡扶汉室,立不世之功,若手中无权,可乎?”
刘备愣愣的呆在当场,荀攸的话仿佛一击黄钟,让他回想起了在河北挣扎的日子。
当时自己就连独立领兵权力都没有,先是单经,又是田楷,寄人篱下的刘备甚至连独立规划一场战役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他对于荀攸这一句话特别有感触,属实是共鸣到了。
“备,谢过先生之教。”
刘备起身冲着荀攸大礼拜谢,这等金玉良言,非贤良忠臣不能进,更别提进言者本身也冒了一定的风险,刘备感激的正是荀攸的忠谨和无畏。
在这一刻,刘备和荀攸之间的距离算是大大的增进了一步。
毕竟双方连这样带点出格味道的话语都说了,关系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就在刘备认真思考荀攸的进言时,郭嘉也来求见了。
刘备自然是立刻召见了郭嘉。
后者上堂时,看见荀攸也在,却没有半点惊讶疑惑的神情,显然是早有预料。
“明公,下臣以为,天子万万不可迎!”
郭嘉坐下没多久,就开口进谏,说的话比荀攸还要激进直白,与好大儿相比都毫不逊色。
但刘备对于文士的容忍度相当高,哪怕是最宝贝的三弟,被刘巴辱骂羞辱了一番之后,他都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复刘巴。况且有好大儿,荀攸两人在先铺垫,刘备如今倒也不怎么上火了,只是沉着性子问道:“奉孝缘何会有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