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嗔大师很老了。
据国仲僧正所说,渡嗔大师已经快80岁。
他的面容已显老态,沟壑纵横,可气色很好,看起来也就60出头的年纪,双眼深邃有神,仿佛潜于水潭之中的黑珍珠。
身上所穿的红色袈裟,因为岁月侵蚀渐渐褪色,手上仅有一串佛珠,别无其他东西。
他绝不会是那种贪图享乐的僧人,而是一心追求精神境界的高僧。
平宫千夜认真打量眼前的渡嗔大师,对于他是一个怎样的僧者有了更为准确的判断。
“莲生大师,年轻得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渡嗔大师先开口了。
“年龄从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对于这一句回答,渡嗔大师只是点点头。
他之所以会选择接受挑战,是想来看看如今盛传的莲生大师有着怎样的风采。
现在看过了,很不错。
“我其实并不擅长谈经辩法。”
见渡嗔大师没有再开口的打算,平宫千夜主动掀起今天的谈经辩法。
“还没有开始,莲生大师就准备认输了吗?”
“我并没有打算认输,只是觉得已经没有那个必要去谈经辩法。”
“这是一个很新奇的说法。”
“因为你的经,你的法,我已经看透,所以不需要再辩论什么。”
“曾经也有不少高僧说过,我的经,我的法,并不适合这个时代,也不适合高野山,嘴上说着不需要再辩,可他们都在质疑我所走的道路。”
“我与他们不同,他们想要说服你、劝说你、渡你回正途,让你放下这一条错误的道路,而我不是。”
“莲生大师又有什么高见?”
“我对你所行的道路,从来就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以力压之。”
渡嗔大师眼里难得多了一抹光彩,这还是第一次有高僧在与他的谈经辩法中,说要以力压他,而不是以佛法、佛理赢他。
平宫千夜平静与渡嗔大师对视着。
在他下达挑战书之时,结果已经注定。
渡嗔大师只有一个选择,而他从始至终也只选择这一种方式。
因为各种外在原因,渡嗔大师必然只能选择与自己谈经辩法。
而自己也早已经决定要走以力压僧这一条路。
谈经辩法,只是他先来见见这一位渡嗔大师的过程。
劝说?
说服?
当他看清楚渡嗔大师所行的道路后,就不存在这么温和的选项。
他向来不擅长谈经辩法,也深知仅靠言语,自己是无法撼动这位沉浸佛法多年的渡嗔大师。
所以,他所选择只有修为争锋这一条道路。
无论渡嗔大师如何选择,他都会将事情引向这个极端冲突。
高高端坐云上的僧者啊,是时候落地,再去看一眼众生了。
“以力压之?”
渡嗔大师重新审视打量眼前这一位莲生大师,他发现自己竟然很难看透莲生大师的修为。
“我说过了,你的经,你的法,我已经看透,所以结局已经注定要走向极端。”
“莲生大师,这是怀着大勇气而来啊。”
“有大勇气方可破魔功成。”
“莲生大师认为我是魔?”
“任何能够阻扰修行的障碍都可以称之为魔。”
平宫千夜又看了渡嗔大师一眼,“渡嗔大师,您这些年的修行应该没有再精进了吧?”
渡嗔大师只是笑了笑,“若你想以此来说服我,未免太天真,我已老迈,修为本就难以精进。”
“渡嗔大师,我刚才所说的是修行,而不是修为。”
“修行也好,修为也罢,人一旦迈入老年,总是免不了陷入停滞,难以再向前迈进。”
“真可惜,我真想与年轻时候的渡嗔大师见一面。”
“是什么原因让莲生大师生出这样的想法?”
“有人说我跟你年轻时候很像。”
渡嗔大师难得沉默了会儿,“如果是年轻时候的我,确实应该会质疑我现在所行的道路。”
“是什么让渡嗔大师偏离原本的初衷?”
渡嗔大师面露微笑道:“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长,看待事物的眼光也就不像年轻时那么激进,逐渐能以大慈悲包容世间一切。”
“过往种种,好似雾里观花,难以看得真确。”
“从世俗脱离出来之后,才能以更加智慧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杀戮,终究不是长久之道,这也是世尊以慈悲心度化世间的用意所在。”
听到这里,平宫千夜摇头叹息一声,“渡嗔大师,您为什么会认为年轻时候的自己一定不如年老时候的自己呢?”
渡嗔大师微笑,伸手比划道:“年轻人所能看到的世界只有这么大,只有当他经历许多事情之后,他所看到的世界才能完整,才能用更加健全的思维去打量这个世界。”
“唉,何其符合正确的说辞啊。”
平宫千夜再度叹息一声。
渡嗔大师说的有道理吗?
有。
但对吗?
不一定。
幼年时看见一只小猫小狗死去,你会为此痛哭流涕,甚至午夜梦回,难以入眠。
年少时看见有人去世时,你会心生悲痛,感慨生命短暂易逝。
再年长时,生命的消逝已经难以再让你彻底动容,哪怕一场灾难毁灭一方水土的生灵,也难以再让你流出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