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浮桥之上的人马车辆同样不少,辛苦转运之后,输往虎牢关一带。
黄河蜿蜒流向东北,至酸枣县城北二十里,又有两座刚刚架起的浮桥。
浮桥一头在汲县,一头在酸枣。
此处亦有一利于渡河处,古称棘津,又名酸枣津。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渡河南下,进入兖州境内。
一部占领了酸枣、东燕,又在文石津两岸开造浮桥,警戒东面的司马越集团。
一部向西,连克原武、卷县,于十一月初四这天进薄荥阳城下。
还有一部由石超率领,绕过荥阳,一路向西,于初五夜间抵达虎牢关,扎营屯驻。
当天夜里,石超就拣选精锐,发起了夜袭。
杂乱的脚步声在虎牢关内响起。
刚刚借酒浇愁睡下的裴纯一下子被吓醒了。最开始以为是炸营呢,在仆役服侍下,穿戴好盔甲后,拿了柄宝剑,便怒气冲冲地去平乱。
待走到关城东半部分,正要呵斥时,却听到城头传来了激烈的厮杀声。
“这……”裴纯大惊失色。
这是东面来了贼人?
为什么没人来禀报?
信使都死光了吗?
正惊疑间,却见一队溃兵从城头乱哄哄地涌下,见到裴纯顶盔掼甲,持剑站在那里时,愣了一愣,又乱哄哄地跑了上去。
城头的惨叫声愈发激烈。
裴纯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背脊湿透,下意识就想跑。
就在此时,西边也响起了喊杀声。原来是石勒派了部分人下马,又驱使一部分抓来的丁壮攻城。
再看看东、西两边映透半边天的火光,裴纯什么都明白了,贼人这是用大火联络,东西夹击,试图攻克虎牢关。
“快!快!把我的马牵来。”裴纯低声说道。
仆役有些傻眼。
府君怎么满脑子逃跑的想法,止都止不住。
“府君,山道狭窄,贼人能送上来多少兵?”仆役劝道:“眼下看似声势浩大,但未必能打破关城。”
“你懂個屁!”裴纯扇了他一巴掌,骂道:“军国大事是你这个卑贱之人能置喙的?速速准备马匹,我要去陈郡禀报卢使君。多准备几匹,实在不行,我就去建邺。邵勋那厮心狠手辣,他必然不会放过我。”
说完,又对另一个仆役说道:“稍稍收拾点细软,以便路上买饭。”
那人傻乎乎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嗯?你怎么还愣在这里?”见到第一个仆役没走,裴纯气得踢了他一脚。
仆役一个趔趄,讷讷道:“府……府君,东西两侧皆有贼兵,怎么跑?带人冲破敌阵,溃围而出吗?”
裴纯傻了。
是啊,怎么跑?披甲执刃,冲破敌军层层阻截吗?有这本事,我还跑个屁啊。
这么一想,他的眼圈顿时红了,差点就哭出来。
我将死矣!呜呼哀哉,我将死矣!
仆役亦陪着他垂泪。
二人自哀自怜没多久,第一个仆役已带人拉着大车过来了。
车上满载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看着就价值不菲。
裴纯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不懂什么叫“细软”啊?带着一车财货,怎么跑?
不过——在目光落到车上时,他又愣住了。
这些都是他当荥阳太守时捞来的。尤其是那些金银玉器,爱不释手,经常把玩,若就此扔了,确实可惜。
一阵脚步声从前方传来,还夹杂着甲叶碰撞声。
裴纯定睛一看,却是夜间起身的郑遵。
郑遵也看到了裴纯,更看到了那车财货,顿时大喜:“仆还担心将士不肯用命,没想到府君已考虑到了,这是招募勇士的酬金吗?”
“是……是我要……”裴纯话说了一半,就见仆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府君,而今两面受敌,跑是跑不掉了,不如将这车金帛散给勇士,令其戮力厮杀,击退贼军,如此方能保得性命。”仆役悄声说道。
到底还是命重要,裴纯纠结片刻,便脸色一变,慨然道:“没错,贼军凶悍,攻势凌厉。今正准备散尽家财,招募壮士。此事,便由郑郎君代我操办吧,一定要拣选精锐勇夫。钱,不是问题!”
郑遵肃然起敬,道:“府君高义,我知矣。”
说罢,立刻召集在街道上待命的士卒以及自家部曲,许下厚赏,令其上城戍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郑遵很快就募得三百人,分成两部分,一部二百人奔东城,一部百人上西城头。
这三百人是为先锋,直面最凶悍的敌人。
在他们身后,还各自跟着数百部曲丁壮,鼓噪而上。
生力军加入之后,城头的厮杀声愈发激烈,一浪高过一浪。
裴纯在城下战战兢兢地等着。
一直到午夜过后,杀声才渐渐小了下来。
当东边熹微,第一道阳光升起之时,杀声终于完全停止了。
不知不觉间,裴纯在城中站了大半夜。
盔甲早就脱下了,他拄着剑,看着浴血奋战的壮士从城头走下,嘴角扯了扯。
想笑,却心情复杂,一点都笑不出来。
原来,守个城都这么惊险,那么野战到底有多危险?
裴纯对战争有了新的认识,对邵勋也有了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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