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滔也在思考,角度与王衍不同。
他擅长相人。
在王敦少时,他就给下了评语:“君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耳。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
这次看到羊皇后,只觉有些不对。
羊氏不太喜欢庶务。潘滔完全看得出来,惠皇后是耐着性子在做那些事,似乎是在做一场交易。
交易这种事,可就很有说道了。
如果是男女之间的交易,交易到最后,总会发生点额外的事,尤其是惠皇后这种独身别居的女人。
潘滔心中有所猜测,还有些担忧,最后会不会发生什么让天家蒙羞的事情?
不过眼下这个世道,天下板荡,群雄争锋,比起这些,惠皇后那点事又不值一提了。
他坐稳了身子,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局势走向。
鲁阳侯给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将信将疑,接下来正好默默观察,看看事情是不是如鲁阳侯所料那样发展。
如果成真,很多事情便要重新谋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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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潘二人回到洛阳后,很快便迎来了正旦。
天子司马炽于宫中置宴,遍邀群臣,其乐融融。
而在梁县、广成苑一带,新年的气息同样十分浓重。
天还未亮,邵勋便猫到了广成宫正殿外忙活着。
深夜的山上寒风刺骨,哈气成冰。
邵勋手上的冻疮几乎全部裂开,隐有血迹渗出。但他仍然一丝不苟地把竹子排好,等到天边熹微之时,引燃了火堆。
“噼啪!”爆竹声声,传遍了寂寞清冷的深宫。
羊献容从睡梦中惊醒,听到外面的爆竹声时,连忙唤来宫人询问。
“鲁阳侯在外燃放爆竹,说为皇后迎新年。”宫人垂首答道。
羊献容愣在了那里。
松软的被褥从肩头滑落,路过胸前时,稍稍迟滞了一会,又颤颤巍巍地落了下去。
她的嘴角渐渐勾了起来,一度、两度、三度,渐渐地整个屋子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噼啪!”之声次第传来。
羊献容很快就穿戴整齐,走出了殿门。
远处是白雪皑皑的群山。
群山之麓,庭院、楼阁、河池、农田点缀其间,隐有鹿群奔走,虎狼长啸。
住在这个地方,直似隐士一般。
但羊献容不是隐士,她也没有当隐士的想法,她是个小时候被宠坏了,长大后又被吓坏了的女人。
宫人搬了张胡床过来,羊献容坐在那里,托腮静静看着,一如金墉城那会的明媚。
邵勋起身行了一礼,脸上有些许灰黑。
羊献容噗嗤一声笑了。
邵勋亦笑,道:“皇后放过爆竹吗?”
羊献容摇了摇头。
邵勋拿起一截,递了过去,道:“正旦乃三元之日,当鸡鸣而起,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恶鬼。臣半夜就来了,准备了这么一大堆,为皇后驱邪。”
羊献容心中一暖,有些雀跃地接过爆竹。
“置于火堆之中。”邵勋指了指熊熊燃烧的火堆,说道。
羊献容嗯了一声,起身走了过去。谁知刚到近前,火堆中“嘭”地一声爆响,吓得她一个趔趄。
邵勋眼疾手快,伸手一揽,将羊献容抱在怀中。
场中一时静了下来。
羊献容轻轻挣了一下,邵勋赶忙松手,退后两步。
“嘭!”爆竹又炸,但都抵不过他心脏剧烈跳动的砰砰“巨响”。
皇后的腰,好软啊。
他抬起头,看向羊献容。
羊献容背对着他。
清冷的山风吹拂而来,皇后的耳根却愈发殷红如血。
片刻之后,她撩了撩发梢,拿起竹子,置入火堆之中。
火焰渐渐吞没了竹节,没人说话,气氛稍稍有些旖旎。
“嘭!”爆竹声再起。
邵勋的心跳已经恢复正常。
他暗叹自己定力还是不够,这才一年没碰女人,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恶鬼避矣。”皇后不说话,邵勋只能硬着头皮尬聊:“却不知这说法从何时而起。”
羊献容转过身来,脸蛋上还残留着几丝红晕,不过神情已恢复正常。
只听她说道:“《神异经》云‘西方山中有人焉,其长尺余,一足,性不畏人。犯之则令人寒热,名曰山臊。以竹着火中,烞(po)熚(bi)有声,而山臊惊惮。’《玄黄经》又谓之山巢鬼也。”
“原来如此。”邵勋继续尬聊。
羊献容已完全恢复正常,开心地说道:“居宫中之时,正旦亦有庭燎,只不过从未亲手燃放。今日——妾很高兴,圆了少时心愿。”
她脸上的笑容完全是真心的,不带丝毫功利,就是纯粹的高兴。
邵勋也为她高兴,道:“比起去年,皇后心宽许多。”
第一疗程,算是成功了吧?
羊献容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转过身去,看着秀美的山川大地。
邵勋默默燃烧完剩余的爆竹,然后便行礼告辞。
羊献容仿佛没听见,凭风而立,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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