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皮就赠予侍郎了,做一双靴子,以御风寒。”邵勋回头看向他,笑道。
潘滔微微有些感动,郑重行了一礼,道:“多谢将军厚爱。”
“王**将,也能称将军吗?”邵勋哈哈一笑,问道。
“朝廷已许材官将军之职。”潘滔说道。
“我辞了。”邵勋摆了摆手,道:“本为越府家将,未得司空允准,焉能受此朝职?”
严格来说,中尉司马也是朝职,因为这是朝廷任命的,宗王没权力任命这种级别的官员,哪怕只是个第八品小官。
但规矩是规矩,现实是现实。
中尉、中尉司马乃至内史、郎中令、大农等封国官职,严格来说都是“朝廷命官”,但在世人眼里,这就是人身依附色彩非常明显的“属吏”,尤其是最近十几年。
因此,天子为彰迎驾之功,高高兴兴地加邵勋“材官将军”(第五品)之职,邵勋“固辞”。
这个结果,差点让天子自闭了。
那么大一个忠臣,居然不要朕给的五品将军,何也?
邵勋不好意思告诉他,即便是加官,我也不敢要啊。
十八岁的少年郎,这么快就升任杂号将军,不说别人怎么看了,司空还敢用我么?幕府众人还不得造反?
这可不是十九岁、二十岁就能当节度使的时代。
那会只要敢打敢拼,有勇力,有兄弟支持,杀将驱帅,自封留后又能怎样?朝廷不还得捏着鼻子给你补一道手续,送旌节、地图、印信,将你的留后变成正牌节度使?
但现在不行啊。
天子的信任,只能辜负了,除非司空同意。
“既不要将军名号,又不能外放任职,小郎君被夹在中间了啊。”潘滔看着邵勋的眼睛,似乎想捕捉些什么。
“别那么看我。”邵勋笑了笑,道:“禁军重建还没有眉目,材官将军是真没什么用,难不成让我征发夫子去修路?处虚名而招实祸,智者所不为。”
他现在如果去了军职,外放担任政务官,那就只能当个县令。
别以为这很小。
丹阳甘卓,曾经婉拒过司空招揽,去年再三延请,终于担任幕府参军,但很快又离府了,出补离狐县令。
人家什么家世,又如何得司空欣赏,但转任地方官的时候也就当个县令罢了。
中尉司马去当县令,完全称得上“擢”,那是升官好么?
但邵勋傻了才放弃军职从政,那是找死。
听到邵勋这么干脆的回答,潘滔笑了。
死死握着军权,不见兔子不撒鹰,这般清醒理智之人,是真的难得啊。
他愈发欣赏了。
“其实,将军完全不必烦恼。”潘滔突然说道。
“哦?潘侍郎何意?”
“敢问将军,县令、郡守乃至刺史,因何而为人所重?”
“人、地、财?”
“不错。”潘滔也没想到邵勋的思维如此直击本质,高兴地说道:“便是小小一个县令,亦可调用夫子、征发兵士、筹集钱粮,这是很多朝官都难以做到的。”
邵勋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将军既知关窍,何不变通一下?”潘滔笑问道。
“你是说……”邵勋若有所悟。
“然也!”潘滔抚掌大笑,道:“河南郡十余县,连年战争,撂荒而逃者不计其数。以至空守膏腴沃壤,却需从外州输运粮食进京。将军何不将其用起来?”
邵勋想了一会,摇头道:“不可,朝廷不会允许洛阳附近出现大的坞堡、庄园。”
“那就走远一点。”潘滔毫不犹豫地说道:“君可知关中齐万年之乱时,西州流民大举外迁,一入蜀地,二入河南,自种自收,聚居成坞?再者,将军恐怕亦有所耳闻,并州刘渊起兵,败东赢公腾,连取数城,寇太原,并州百姓大量南下,途经河内后,直趋洛阳。这些人,将来也会如同西州流民一样,聚居成坞,朝廷能管吗?”
邵勋有点被说动了。
潘滔察言观色,又加了一把劲,道:“将军可知颍川庾衮?”
“处士庾衮?”邵勋问道。
潘滔一笑:“原先确为处士,但他可不仅仅是处士。四年前,赵王伦僭位,诸王起兵,好一番混战。其间,张泓率军攻阳翟,庾衮率众聚保禹山,建禹山坞。泓见其严整,不敢犯,乃退。”
“原来如此。”邵勋点了点头,道:“我之前小看庾衮了,以为他只是个胆小怕事之辈,携妻子躲入山中呢。”
“庾叔褒确实是胆小怕事之辈。”潘滔大笑道:“现已携妻子前往汲郡,于林虑山中建坞堡,聚众耕作。”
邵勋哑然失笑。
不得不承认,他被潘滔说动了。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太依赖上位者的信任了。
若哪天司空听信谗言,认为无法驾驭自己,或者别的原因,不再信任自己,那时候他所能得到的资源将大大减少。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哪怕将来注定要离开洛阳,但在此之前,多占一些田地,多招募一些庄客、流民,产出钱粮,也是好的。
银枪军可是自己的私军啊。
将来司空回了洛阳,该怎么解释?如果他一定要将其编入王**甚至禁军呢?如果他拒绝给银枪军发饷呢?
潘滔让自己多占田地,自己养兵,此为正理。
但具体如何操作,选哪些地方建庄园,还得再考虑考虑。
与此同时,邵勋也有些无语。
他在洛阳掌握着极大的军权,名气也不小,本以为会吸引一些不得志的底层人才过来投靠。没想到,一杆子下去,居然钓上来一条大鲨鱼……
潘滔这种贾诩般的毒士,一般人还不敢用呢,他所说的话,还是得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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